“陛下,诸臣并无私意,或承旨,或上疏进谏,皆为陛下效忠。” 毛纪再劝道,“臣等恭承圣谕,未及深思,仓猝置办祭仪,致忽略皇嗣幼弱之体,臣等罪无可逭,伏惟陛下恕罪。”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告罪。
朱厚照忽然想起皇儿落草那日,他第一次抱那团粉嘟嘟的小身子,襁褓里传来的奶香混着龙涎香,让他鼻尖发酸。是啊,二十年了,对于大明朝的朝廷来说,这孩子实在来得不易,若真如奏疏所言,自己离宫期间有个风吹草动... 他不敢再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的镇纸,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
“依先生之见,” 他忽然坐回御榻,声音比先前低了许多,“遣何人代祭为宜?”
毛纪与乔宇等人交换眼色,向前半步:“英国公张仑、庆阳伯夏勋、成国公朱凤、寿宁侯张鹤龄,皆堪当此任。”
朱厚照盯着毛纪斑白的鬓角,心中更加懊悔,自己怎么就冲昏了头。这是明代,皇嗣的夭折率还是比较高的,如今有了一个儿子,自己竟然有些兴奋,还兴奋的过了头。
“也罢。” 他忽然挥手,袖中带出几片花生壳,“就依卿等所言,着寿宁侯代祭南郊,朕... 朕留守禁中,也好照看皇儿。” 话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发颤,忙端起茶盏掩饰,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毛纪等人刚要领旨,朱厚照忽然又道:“但祭仪规格须得与朕亲往一般无二,一应祝文、祭品,都要经朕过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有疏漏,唯礼部是问。”
众人知道,皇帝也是想给自己的儿子祈福,于是纷纷应喏。
待内阁诸臣退下,朱厚照独自走到窗前,望着漫天星斗。乾清宫的飞檐在天空中勾勒出冷峻的轮廓,檐角铜铃随风轻响,自己不过后世一庸碌之人,早九晚五的牛马,阴差阳错之间坐在龙椅上,原想着可以随心所欲,帝国即我,朕即国家,想不到却连喜怒哀乐都不能随心所欲,连祭天这样的事,都要在祖宗成法与为人父的担忧之间权衡。他摸了摸胸口绣着的团龙,忽然觉得这金丝银线织就的龙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万岁爷,该歇了。” 魏彬捧着明黄缎面的披风过来,看见皇帝盯着窗外发呆,又补了一句,“中宫娘娘方才差人来说,说睡得安稳。”
朱厚照转身时终于露出笑意,接过披风随意披上:“去告诉陈敬,仔细着些。”
魏彬便道:“奴婢遵旨。”
三日后,分遣翰林院春坊等官齐捧御书,往各王府报知。
坤宁宫里,皇后因为孩子月子里,所以一切礼仪从简,朱厚照来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道:“辛苦了。”大概是屋里热,朱厚照的额角竟有些汗珠。
皇后轻轻摇头,用帕子拭去他额角的汗珠:“爷已说了千遍百遍了,妾身做皇后的,原该担着为皇家绵延子嗣的本分,说甚么辛劳?上天既肯赐下皇嗣,必定护佑他平平安安的。陛下若留在宫里,便是给皇子最好的庇佑了。再说陛下若真要往南郊去,只怕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差人回宫问讯,反倒是搅扰了祭仪。”
朱厚照被她逗笑,手指轻轻戳了戳皇子的小脸,小家伙皱了皱鼻子,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唧。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爱护,不仅是亲祭天地的礼仪,更是守护好眼前人、身后事的担当。祖宗的成法,不是束缚,而是让他在关键时刻,知道如何选择对江山社稷、对皇嗣最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