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目光沉静,望着烟雨下模糊的城郭,寂静无声。
夜风拂过,只有她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
“为何不语?”李肇凝视着她,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忧思。
“我以为殿下会问?”薛绥道。
李肇挑眉,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可是今日去宫中,母后又说了些不中听的,教你为难?”
薛绥忍俊不禁,“殿下对娘娘,怎的这般不放心?”
李肇默然,沉眉不语。
薛绥知他自幼在权力夹缝中求存,宫闱之内人心叵测,纵是亲生母子,情分亦难免疏离……
于是她避而不谈,只说正事。
“文嘉公主被禁足,原是意料中事。她性子刚烈,此番以死相谏,虽未能救下陆家,却让陛下在盛怒中存了三分顾忌,分明也是有所触动……这般血性,并非全然无用。”
说罢淡然眨眼,笑意清浅。
“倒是萧晴儿那头,轻易便咬钩了。”
“哦?萧晴儿素来骄横,疑心又重……”李肇侧目看她,身体向她靠近半分,眼中兴味更浓。
“你是如何说动她的?”
“怕死是人之常情。”薛绥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从容,将今日在冷宫与萧晴儿相见的情形,缓缓道来。
“她从前作恶多端,心中本就有鬼。给陛下用催阳散时,为撇清嫌疑,想来也少不得要‘试毒’以示清白。那药对女子虽无催发之效,却是金石燥烈之物,最伤肝肾。我观她眼下青黑,血管浮翳,想必有药毒积淤,这才料定——”
她顿了顿,再又一笑。
“一旦有人点破,她必定害怕。生死关头,容不得她不信。”
李肇闻言低笑,眼底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
“好你个小骗子!当年说什么情丝引需血液相交,阴阳调和方可解毒,骗孤饮下血茶,误中情丝蛊……再骗孤斥巨资买来情丝花种子,百般伺候,日夜呵护,宛若智障……如今,你又拿什么催阳散的解药糊弄萧晴儿,真是见一个骗一个,信手拈来。”
薛绥眼睫微抬。
“那情丝花开得娇艳似火,殿下瞧着是不好看么?还是说……殿下后悔饮了那碗血茶?”
她微微歪头,语气无辜。
揽月台的烛火在她眼底跳跃。
恍惚间,竟露出几分罕见的灵动与狡黠。
娇俏得她似砚台里晕开的胭脂,不经意间便染了纸边。
李肇心尖蓦地一荡,好似有羽毛轻轻刮过……
酥麻麻的,蔓延在脊柱,哪里还舍得半分怨气?
别说是情丝蛊,便是穿肠毒,只要是她递来的,怕也会甘之如饴……
“平安……”李肇气息微沉,喉结滚动一下。
忽地迈前一步,执起她微凉的手腕,指尖拂过那道已愈合的旧痂,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宫中步步凶险,母后那边又需你费心周全,实在辛苦……孤不想再让你涉险……”
“殿下此行西疆,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薛绥轻声,“上京城里,萧嵩尚需维持表面客气,西疆天高皇帝远,萧琰手握重兵,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龙潭虎穴,孤也不是第一次闯了。”李肇眸色锐利,微微一闪,望向西边的乌云压城处。
“只是,李桓此刻想必正盼着孤远离京城,亲赴西疆。孤却偏不肯如他所愿……”
他不去么?
薛绥心念一转,唇角便弯开了。
“所以,紫宸殿上,你是故意引萧嵩质疑你与陆佑安的交情,逼得陛下心生疑虑,驳回你亲赴西疆的奏请?”
李肇似笑非笑,“老狐狸也会上新当。”
薛绥颔首,语气带着几分了然。
“置身事外,方能洞察全局。殿下虽说算定先机,但涉身其中,也难免会露出破绽,引来陛下猜忌,还是冒险了些……”
李肇:“孤要是不露出一点破绽,又如何引蛇出洞,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顿了顿,他忍不住伸手拧了把她的俏脸,唇角扬起笑意。
“平安且看着,孤如何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们连根拔起……”
薛绥怔住。
不是因为他的话。
而是因为他带着暖意的手,暧昧的温度。
二人的呼吸,交缠在咫尺,雨雾都似凝作了情丝。
夜色与未散的雨气,掩盖了无声的默契。
薛绥轻咳,带着一丝揶揄,掩饰刹那的涟漪。
“殿下老奸巨猾,骗起人来,也不遑多让嘛。一套接着一套的……”
“都是平安教得好。”李肇眼底笑意更深,指腹在她腕节轻抚,力道温柔却不容挣脱。
“孤纵是骗尽天下人,也不会骗你。谁若胆敢骗你一根头发,孤便让他九族陪葬,锉骨扬灰。”
薛绥:“贫尼早已剃度,无发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