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金銮殿上(2 / 2)

气质儒雅的吏部侍郎王守仁轻咳一声,适时出列,声音平和却暗藏机锋:“周御史忠肝义胆,令人钦佩。然,值此危难之际,大动干戈,彻查地方,恐引发官场动荡,人人自危,反不利于救灾大局。且……彻查需时,远水难救近火,灾民嗷嗷待哺,岂能久等?当以稳定为先,徐徐图之。”

话说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实则是在为潜在的庞大贪腐集团开脱,竭力阻止周严掀翻桌子的行为。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看似都在为国事献策,唇枪舌剑间暗流汹涌:钱有财代表守财奴与既得利益者,只想捂紧钱袋子;赵德柱意图借平乱之机捞取工程与军需的好处;李刚身为武将尚有良知,却困于军需与大局;周严欲借天灾整肃吏治,触动无数人神经;王守仁之流则高举“稳定”大旗,行维护现状、保护同僚之实。

夏承稷高踞龙椅,冷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这些匍匐在脚下的臣子,个个口称“万岁”,句句不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他们心中真正装着的,是国库的银子?是平乱的军功?是官场的安稳?还是自己顶上的乌纱帽与背后家族的滔天利益?

他心系北境,心系那些饿得皮包骨头、易子而食的子民!心系那些被逼上绝路、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可怜人!他想立刻打开国库,倾尽所有去赈灾;他想派出铁腕钦差,将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绳之以法;他甚至想抛下这沉重的冠冕,亲自前往那片焦土,抚慰绝望的流民!

但他不能。他是皇帝,却也是这个庞大而腐朽的帝国机器名义上的核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深知,强行调粮,钱有财及其背后的势力必会阳奉阴违,层层盘剥,真正落到灾民口中的能剩几粒?严查贪腐?周严有这心,有这胆,可能否顶住整个官僚系统排山倒海的反扑?弄不好,救灾不成,反而引发更大的混乱。

龙椅的扶手冰凉坚硬,那金漆雕龙的华丽触感,此刻却像冰冷的枷锁,禁锢着他的意志。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必须做出的决断。

“够了!”

脸色有些苍白的夏皇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中所有的争论。

“天灾无情,民生维艰。国库空虚,亦是实情。”

他目光如刀,直刺钱有财,“钱尚书,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拆东墙补西墙也好,给朕挤出三十万石粮食来!一个月内,第一批十万石必须运抵平州!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这已是他在重重掣肘下能施加的极限压力。

钱有财浑身一颤,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艰难地挤出声音:“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 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夏皇目光转向李刚:“李尚书,命北军都督府,抽调精兵五千,进驻三州要隘。以招抚为主,剿抚并用!务必弹压乱民,防止事态扩大,更要严防流民北窜!所需粮饷……”他顿了顿,带着一丝苦涩,“从这挤出来的三十万石里分拨!”

李刚肃然抱拳,沉声应道:“臣遵旨!”

最后,夏皇看向须发微张的周严,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爱卿心系吏治,其志可嘉。然,当务之急是救灾安民。都察院可派干员随赈灾钦差同往北境,监督赈济钱粮发放,严查赈灾过程中贪渎舞弊者!发现一个,严办一个!至于彻查三州府库旧案……”

他声音转冷,“容后再议。” 他给了周严一把监督的利剑,却暂时按下了彻底清算的闸门,可这闸门后是足以冲垮堤坝的洪流。

“臣……领旨!”

周严眼中闪过一丝强烈的不甘,但他也明白,这是皇帝在残酷现实与庞大压力下不得不做出的折中选择,只得躬身领命,将那份不甘压回心底。

“苏相,”

夏皇的目光最终落回一直沉默如山的苏元朗身上,“统筹协调赈灾、平乱、安民三事,务必并行不悖。若有阻滞,无论涉及何人,报朕知晓!” 这位老宰相是他此刻唯一能倚重的柱石,是执行者,也是他意志的最后一道缓冲带。

“老臣遵旨。”苏元朗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如故。

“退朝!苏卿留下。”夏皇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他疲惫地靠向冰冷的靠背,冕旒的玉珠垂落,彻底遮住了他眼中深藏的无奈。群臣山呼万岁,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然后躬身,如同退潮般缓缓退出紫宸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瞬间变得无比空旷,只剩下缭绕不散的沉香烟气。

“我看过笑笑给我写来的信,你那丫头和雨儿相处的不错,他俩的婚约到也不算强迫了,完婚的日子你有什么想法?”

苏元朗拱手抱了下拳,“我以为陛下留我下来会商讨赈灾一事。”

“那你想讨论吗?”夏皇杵着脑袋。

苏元朗轻叹了口气,也不顾什么君臣礼仪,就地坐了下来,摇了摇头,“不想。”

夏皇将目光投向殿外,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片刻后,声音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

“且再等等,朽蠹不去,嘉木何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