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东,淮水街。
万宝斋门前锣鼓喧天,几辆破板车将朱漆大门堵成了腊肠。
“借过借过!”
“御赐孤品巡街——磕着碰着倾家荡产啊!”
千户扯着破锣嗓子开道,一脚踹飞挡路的算命幡子。
幡布“哗啦”罩在路旁卖炊饼的汉子头上,惊得蒸笼里白雾乱窜。
柳颜拎着裙摆跨过门槛:“掌柜的人呢?泼天的富贵砸门了!”
柜台后转出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活似个会走路的肉粽——
林菊开!
古玩界着名睁眼瞎,专坑冤大头的业界“明灯”。
他绿豆眼一瞥板车上的“古董”,腮帮子肉抖出三分讥笑:“几位,卖破烂得上西市鬼街,咱这儿收的可都是前朝老货!”
“老货能比孤品珍贵?”
李玄戈一撩狍子坐上太师椅,跷起二郎腿抖得欢实,“掌柜的好生瞧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御用古董!”
话语一顿,指尖一勾,千户“咣当”掀开箱盖。
一尊青花梅瓶滚到掌柜的脚边,瓶底“仿御用马子”五个小楷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噗!”
隔壁典当行的伙计没憋住,茶喷了半条街。
林菊开的胖脸涨成酱猪肝,肉掌“砰”地拍案:“拿夜壶当贡品?当老子万宝斋是茅坑……”
“掌柜的慧眼!”
李玄戈抄起夜壶往案上重重一墩,震得茶盏乱跳,“这正是七殿下如厕时御用的夜壶,您瞧这包浆——”
他指尖抹过壶口一圈黄渍,“啧啧,皇家陈酿的味儿都没散呢!”
“放你娘的……”
林菊开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绿豆眼瞪成荷包蛋,“这貔貅纹画得比我家狗啃的还歪,糊弄鬼呢???”
开什么玩笑?
七皇子的御用马子,乃是他亲自让大师锻造出来的,哪会是这样的破铜烂铁?
这明显就是用七皇子的名头,想来这儿招摇撞骗啊!
真将他当大冤种呢???
柳颜见势不妙,拽了拽李玄戈的袖角,压低声音:“要不撤吧?这胖子看着像行家……”
李玄戈冲她眨眨眼,转头对掌柜咧嘴一笑。
“掌柜的,敢不敢赌把大的?”
“若我能证明这些是真货,你赔我一万两黄金!”
“若我输了……”
“那我便倒贴你十万两!”
???
四周围观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
哈?
两个少年男女,拿着一堆赝品来跟林掌柜的囔囔着下赌?
靠!
谁给他们的勇气?
还是说……
这小年轻被人给坑了,以为这些赝品都是真货?
全场无人不感到疑惑。
林菊开的肥肉一颤,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送财的人来了,有拒绝的理由吗?
他茶壶“啪”地拍在了案上。
“赌了!”
“但得签生死状!”
“你若输了还不上钱,就拿这姑娘抵债!”
说着。
他那一双绿豆眼,贼溜溜地扫过柳颜……
柳颜一下子炸毛,袖中火药丸子都拿了出来:“用本姑娘抵债?信不信让你这铺子变炮仗铺???”
李玄戈急忙按住她的手腕,一副嬉皮笑脸地开口。
“掌柜的好胃口,但你放心好了,我必然拿得出。”
“就怕……”
“你输了会赖账!”
掌柜闻言,不屑一笑:“赖账?不存在,老子浸淫古玩三十载,还能看走眼?马上签,谁不签谁是王八犊子!”
很快。
生死状墨迹未干,两人就画好了押。
李玄戈便拎起夜壶侃侃而谈:“诸位瞧好了!前朝青花以苏麻离青为料,烧成后釉面必有铁锈斑……”
他指尖一抹壶身,露出几点星状褐斑,“掌柜的,您家仿品能仿出天然铁锈?”
林菊开的脸一黑:“那是用醋酸蚀出来的,你当老子三十年白混的?”
李玄戈没接话,反而又抄起一只瓷碗。
“再看这冰裂纹!”
“前朝官窑为防冰裂,会在釉中掺入玛瑙粉,迎光一照必有虹彩……”
碗沿在晨光下倏地泛出七彩晕光,围观百姓一片惊呼。
林菊开的脸更黑了:“那分明是涂了一层暹罗荧光粉而已。”
“荧光粉?掌柜的还懂二氧化硅呢?”
李玄戈突然贴耳低语,“要不要我给你讲讲釉料烧制的氧化还原反应?或者用勾股定理算算这夜壶容积?”
“少整幺蛾子!”
林菊开的肥脸泛着一丝冷意,“你所说的这些东西,老子都有办法拿出证据来证明是赝品,你有本事就拿出铁证来反驳,否则今儿你十万两黄金必须交出来了!”
入他娘的!
简直就是侮辱他的智商啊!
这些破烂玩意加起来,压根不到十两银子!
结果……
“铁证在此——”
李玄戈“唰”地抖出字据,朱红大印晃瞎人眼,“七皇子亲笔'抵债五万两孤品',你说他会送假货打自个儿脸?”
人群炸锅了!
“七殿下送的那必是真品啊!”
“去年秋拍,七爷还夸过林掌柜眼毒呢!”
“好家伙!万宝斋要砸招牌喽!”
……
但凡在这一条街上混的人,多少都玩过古董。
所以。
七皇子的名声,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林菊开肥躯一晃瘫成肉山,恍惚间看见七皇子举着蝎尾鞭在眼前晃:“不……不可能!七殿下怎会……”
李玄戈蹲下身,指尖一弹字据。
“咋?”
“你这是质疑七皇子造假,还是质疑他没文化啊?”
“亦或者……”
“你想赖我梗王的账???”
梗王?
原来眼前的瘪犊子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梗王?
皇子间的争斗,偏偏让自己给卷进去了……
冷汗“唰”地浸透林菊开的后背。
梗王他得罪不起,也不敢赖账,因为那是皇子。
而七皇子更得罪不起了。
那不仅是古董界的常客,更是这一条街十几家古董店铺幕后的大东家,包括他这一家!
倘若自己说假的,一旦事儿让全京城都知道了……
他仿佛已经看见,玄铁军用刀在脖子上比划起来了。
“咳咳!”
林菊开一骨碌攥住李玄戈的手,满脸堆笑,“刚才是跟梗王殿下开了一个玩笑,这青花瓷夜壶……啊不!御用马子!简直是前朝工艺的巅峰,我马上让人给您准备十万两白银……”
“且慢!”
李玄戈反手扣住林菊开的胖腕子,将李砚卿抵债的五万两白银字据又甩了出来。
“刚才赌命是一万两黄金,但现在……”
“得加钱!”
“你觉得这一些孤品加一块儿能值多少钱,都一并收了呗?”
林菊开:“……”
他“噗通”跪地,肥肉颤如筛糠。
这哪是古董赌局?
分明是一个给他挖好的天坑,处理不好就得九族消消乐!
“再加十万两白银,但我一时凑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