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北狩(承德三年正月)(2 / 2)

朱棣接过朱高炽递来的账本,指尖轻轻划过儿子用蝇头小楷仔细标注的防雪措施,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说道:“好!你便坐镇宣府,统筹粮草转运。若有户部官吏推诿扯皮,你可持本王令箭,先斩后奏,无需顾虑。”说完,他转头望向正在教亲卫演练刀法的朱高煦,眼中闪过一丝慈爱与笑意,“老二,你领三千轻骑为先锋。遇鞑靼游骑时,不必恋战,只需将他们引至龙门峡。那里两山夹峙,地势险要,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这时,朱高燧快步走来,向朱棣行了一礼,说道:“父王,军械都已清点整理完毕,无一遗漏。”朱棣看着这个三子,眼中露出满意之色,点头道:“燧儿,做得好。此次出征,军械至关重要,你随我一同出征,负责督运军械,务必保障前线所需。”朱高燧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期待,大声应道:“是,父王!儿定不负所托!”

朱高煦收刀入鞘,甲胄上的狮纹随着他的动作,泛起耀眼的金属光泽。他神情激昂,大声说道:“父亲放心,儿定叫那些鞑子知道,我大明骑兵的马刀,比漠北的风雪还要锋利!”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远处朱雄英的车驾缓缓驶来,连忙整肃衣冠,与兄长、弟弟并肩立于帅旗之下,身姿挺拔,神情庄重。

卯初刻,居庸关城楼的铜钟准时敲响,悠扬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朱雄英手扶女墙,目光凝重,目送大军浩浩荡荡地逶迤北上。黑色的甲胄与红色的旌旗,在蜿蜒的长城下,交织成一幅气势恢宏的流动画卷,向着北方的战场徐徐展开。

盛镛忽然贴近朱雄英耳边,声音低沉而急促,宛如松涛阵阵:“陛下,辽东急报。鞑靼此次联合了瓦剌部,阿鲁台次子也先已率五万骑兵绕道喜峰口,恐怕是要断我军后路。”

朱雄英凝视着关下正在通过的“辽东铁骑”旗号,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自信的冷笑:“四叔早已算到这一步。你看那队打着耿字旗,却走燕山卫步伐的,正是张玉的燕山铁骑。去年冬天,四叔便让他们在喜峰口附近演练雪地行军。此刻,怕是早已在古北口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敌军自投罗网了。”他微微顿了顿,忽然转身,望向关内重重叠叠的敌楼,眼神中透露出果断与决绝,“传旨给蓝玉,令他率辽东水师佯攻大宁卫,务必牵制住瓦剌,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北风呼啸着掠过城楼的铜铃,发出清脆而清越的响声,仿佛是在为出征的将士们奏响激昂的战歌。朱雄英望着朱棣的帅旗,逐渐消失在山峦之间,心中感慨万千。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登基时,皇祖父朱元璋在梦中对他所说的话:“漠北胡虏,终为心腹大患,子孙当以武止戈。”此刻,城下的积雪正在明军的铁蹄下被无情踏碎,化作泥水,缓缓渗入大地。正如他心中的决心,在北疆熊熊燃烧的战火中,愈发清晰,愈发坚定。

校场角落,耿炳文静静地望着远处飘扬的军旗,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横刀。自洪武二十一年随蓝玉北伐后,十几年过去了,他再未踏足漠北那片广袤的土地。如今,他鬓发已白,甲胄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曾经经历过的残酷战争。然而,当听到“北伐”二字时,他心中的热血,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身旁的亲兵递上酒囊,他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管滚入胃中,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豪情壮志。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洪武五年的土剌河战场,太祖皇帝的佩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身后是如山岳般巍峨稳固的大明军阵,那是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荣耀时刻。

“老将军,该启程了。”张玉的声音,打断了耿炳文的回忆。这位燕山卫指挥使,牵着一匹鞍鞯陈旧的战马,马鞍上挂着的牛皮水袋,已被岁月磨出了厚厚的包浆,那正是当年耿炳文赠给朱棣的珍贵战利品,见证了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与并肩作战的岁月。耿炳文翻身上马,铁甲与皮革相互摩擦,发出“嘎吱”的声响。他忽然笑道:“张将军可知,当年太祖爷第一次见燕王时,曾说此子有‘霸王之相’?”张玉微微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所以老将军才愿辅佐燕王?”耿炳文望着前方朱棣的背影,眼中满是敬重与忠诚,轻声道:“不,是因为太祖爷临终前,曾握着老臣的手说,‘老四善用兵,然需老成持重之人护持。’”

大军行至居庸关外,朱高炽忽然勒住坐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弟弟朱高煦:“二弟,这是我记下的漠北水草分布图,上面详细标注了三十处可宿营的地方。还有——”他又从鞍袋里取出一个锦囊,递到朱高煦手中,“里面是治刀伤的金疮药。你总不爱带军医,若受了伤,记得先用酒清洗伤口,再敷上这药。”朱高煦接过锦囊,脸上露出一丝不羁的笑容,他用刀柄轻轻敲了敲兄长的甲胄:“胖子,你倒是像个随军郎中。待我凯旋归来,定要你开坛庆功酒!”说罢,他一抖缰绳,战马嘶鸣着,如离弦之箭般追上前方的先锋部队,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朱高燧则策马来到朱高炽身边,说道:“大哥,你放心在宣府调度粮草,我在军中会照顾好二哥的。”朱高炽看着这个弟弟,眼中满是关切,说道:“三弟,你在军中也要万事小心。军械督运责任重大,切不可有丝毫懈怠。”朱高燧用力点头,“大哥放心,我明白!”言罢,便驱马朝着大军前方奔去。

朱雄英站在关楼上,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盛镛递上温热的姜茶,他却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军旗,忽然轻声道:“去告诉蓝玉,让他务必盯着山东的粮船。若有延误,便拿当地布政使是问,绝不能让粮草出任何差错。”盛镛领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暮色如墨,渐渐笼罩了居庸关。最后一支明军队伍,也缓缓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只留下一片寂静。朱雄英转身走向城楼,腰间的玉佩忽然勾住女墙的雕花,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盛铭连忙上前扶住,却见皇帝的目光,正凝视着舆图上的开平卫,眼中倒映着天边如血的晚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太祖皇帝驾崩时,奉天殿上燃烧的烈烈烛火,那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端。

这一晚,应天城的百姓们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北方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他们却不知,那并非真正的雷声,而是二十三万大军的铁蹄,正踏破漠北的严寒,向着即将到来的残酷战火,坚定地迈进。而在居庸关的城楼之上,朱雄英铺开黄绫,用朱砂笔郑重地写下:“朕待四叔,如太祖待徐达、常遇春。望卿早奏凯歌,以慰宗庙。”火漆封缄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朱棣辞行时说的话:“陛下可知,漠北的狼,只有打断它们的牙,才能让它们学会臣服。”

北风呼啸着,猛烈地掠过长城的垛口,将朱雄英的衣袍鼓得猎猎作响,宛如一面飘扬的旗帜。远处,星子渐次亮起,如同大军营地的点点灯火,在苍茫无垠的大地上,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照亮了通往北疆的漫漫征途。而属于大明的北狩之路,才刚刚拉开帷幕,未来的战争与荣耀,都在这无尽的夜色中悄然孕育,等待着历史的书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