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破晓时分,铅灰色云翳如重锤锻打后的铁幕,沉沉压向应天城。潮湿的江风裹挟着扬子江的咸涩气息,在宫墙间横冲直撞,将朱漆剥落的裂痕啃噬得愈发狰狞,仿佛岁月在此处留下的累累伤痕。卯时三刻,钟楼铜钟轰然炸响,声浪震得飞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惊起数百只栖息的寒鸦。它们扑棱着墨色羽翼腾空而起,遮天蔽日的黑影掠过紫禁城上空,振翅声如急雨砸落,惊得值夜的更夫手忙脚乱,梆子\"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滚出一串慌张的尾音。
金銮殿内,蟠龙柱上的鎏金在牛油烛火中泛着冷冽的幽光,十二盏青铜雁灯分列丹陛两侧,灯油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与朝臣们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紧绷的网。朱雄英端坐在九龙御座之上,玄色冕旒垂落至眉,十二串玉珠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轻轻晃动,在额间投下细碎的光影,宛如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阶下群臣屏息肃立,朝靴与金砖地面贴合的纹路里,似乎都渗着不敢妄动的紧张。
齐泰站在文官队列之中,官服上的仙鹤补子绣工精致,此刻却随着他微微发颤的双肩,在烛火下投出细碎的晃动阴影。他手中的象牙笏板边缘已被指节捏得泛白,余光每隔数息便忍不住扫向殿外西侧角门——那里是通政司传送急报的必经之路,也是他昨夜与亲信约定的信号方位。而在武将队列前端,朱棣身披明光铠,腰间飞虎纹玉佩随呼吸起伏,温润的玉光与甲胄上的霜刃寒光交相辉映,恰似一尊随时可能暴起的青铜战像,静静蛰伏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陛下!臣有军国重事启奏!\"徐允恭的声音如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徐允恭蟒袍翻卷,阔步走出班列,腰间玉带撞击发出清脆声响。他的鬓角微微染着霜色,眉峰却如刀削般凌厉,眼中跳动着灼人的火光,仿佛要将藏匿在阴影中的奸佞一一灼穿。\"臣领旨彻查五军都督府调令,竟发现近半年内,共有四十七份调兵文书盖着已故宋国公冯胜的印信!\"
此言如巨石投入深潭,朝堂顿时哗然。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漫过丹陛,惊呼声、质疑声此起彼伏。朱雄英猛地按住龙椅扶手,玄色冕旒剧烈摇晃,玉珠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洪武末年,冯胜去世,印信早该封存入库,为何会出现在调令之上?\"徐允恭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宣纸,向身旁宫人颔首。火盆搬来的瞬间,他将宣纸轻轻抖开,置于火焰上方。
淡青色的矾水痕迹在热力蒸腾下渐渐显形,先是模糊的墨线,继而化作狰狞的血字:\"胡党余孽妄图借燕王案,将水搅向军方——蓝玉将军在西域发现的南军令牌,正是用这种手法伪造。\"字迹浸着矾水,在火光中泛着暗红,仿佛是从纸页深处渗出的鲜血,刺痛着殿中每个人的眼。
齐泰的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额间冷汗顺着皱纹纵横的面庞滚落,砸在胸前仙鹤补子的金线绣纹上,洇出点点深色痕迹。他死死盯着那封密信,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干燥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却发不出半丝声响,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紧紧扼住他的咽喉。朱雄英拍案而起,龙椅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惊得殿角铜鹤香炉中的香灰簌簌掉落:\"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竟想利用王叔清誉,挑起朝廷与藩王的猜忌!\"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铁蹄撞击青石板的脆响如鼓点般密集。紧接着,殿门\"砰\"地被撞开,李景隆的信使浑身浴血闯入,甲胄上的血渍已凝结成暗褐色,却仍有鲜血从肩甲缝隙中不断渗出,在丹陛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他扑通跪倒,声音带着濒死的嘶哑:\"陛下!南军在长江口截获二十艘货船,船舱内装载的并非漕粮,而是瓦剌狼头旗三千面!\"
随侍太监云奇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份染血的绢帛呈上。朱雄英展开细看,黄子澄的小楷工整异常,字里行间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与瓦剌可汗约定,待燕王案发,便分兵袭取嘉峪关......\"落款处的印泥鲜红如血,正是内阁首辅的关防大印,而日期赫然标注着\"承德三年十月初七\"——正是方孝孺弹劾朱棣私藏甲士的次日。
\"逆贼!\"朱雄英震怒,将盟书狠狠掷于阶下,玉石镇纸砸在金砖上迸出火星,\"身为内阁重臣,竟私通外敌,图谋颠覆社稷!来人,即刻缉拿黄子澄及其党羽,不许走脱一人!\"殿内侍卫轰然应诺,甲胄撞击声中,数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殿外。唯有朱棣纹丝不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跌坐在地的齐泰,飞虎纹玉佩在烛火下流转出幽微的光,恍若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正凝视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千里之外的哈密卫城头,寒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大明\"旌旗在垛口上猎猎作响。新任指挥使握紧黄铜望远镜,镜片中映出吐鲁番军营的景象:数十顶牛皮帐篷稀稀落落地分布在戈壁滩上,寥寥几缕炊烟从毡帐顶飘起,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忽然,西北方向的地平线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如黄色巨龙般席卷而来,伴随着隐约可闻的马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