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办公楼后方百米外,有一排低矮的小楼,从前是部队的家属区。这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风景与别处大不相同。一茬茬官兵和家属利用闲暇时间栽花种树,用双手在军营单调乏味的土地上留下了对人间烟火气的眷念和向往。
“房子啊,还是要住人才有生气。”溪边的步道上,叶老皱眉望着远处已显得破败的家属楼,轻叹了一声。
虽然离开后就极少回来,但这个地方在他的心里有着极为特殊的位置。
三十多年前,他就是从这里带着部队奔赴前线,一路杀出国门立下了赫赫战功。只是那一战过后,随他出征的很多官兵再也没能回来。他们永远长眠在了边境线上,血与骨化作了山脉、河流,化作了一座座界碑。他们用生命扞卫了国家尊严,换来了数十年的和平岁月。
所以不是他不愿回来,只是这里有太多往事和回忆,来了难免触情伤怀意兴阑珊。他身上的担子太重,要做的事情太多,不愿沉湎于此中。
“之前是有人住的。现在这片区域规划了,等着拆迁,也就荒了。”随行在旁的赵渊亭解释道。
“这里离城区差不多有十里地,现在都纳入规划了,地方的发展真的快啊!”叶老叹道,“还好,看了你们的报告后心血来潮回来一趟,不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基地在裁军后移交地方,使命早已结束。不久之后,这里或许将崛起成片的高楼,变成繁华大都市的一部分。那些血与火的往事将随着消失的基地一起被历史尘封,终将被大多数人忘记。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悲凉的事,但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唯有强者,才有资格作别苦难,憧憬壮阔的未来。今日的中国,今日的国民,已有了这个资格。
听到叶老提到报告的事,赵渊亭知道今日谈话的正题来了,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报告中的一些建议,是金扬临走前向周云山提出的,云山整理后报给了我。其中有些内容可能不合时宜......”赵渊亭一边小心翼翼地措辞,一边偷偷观察叶老的反应。
“以旧的眼光来看,确实不合时宜。”叶老微微颔首,“但现在时不我待,该解决的问题必须解决了!说说你的意见。”
“我认为,小金是个局外人,有些事反倒比我们看得清楚,比我们更清醒。他的建议,还是有一定的道理。”赵渊亭想了想,委婉地说道。
“你的肩膀斜了。”叶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不愿意提这个责任。”赵渊亭苦笑道,“安保公司是山海集团的,特勤队也是山海集团的,这个关口上,我总得避下嫌吧?”
“但他终是局外人。”叶老轻声道,“这口锅他恐怕背不起,你也不必往他身上甩。”
得,打马虎眼是没用了。山就在眼前,那就开门见山吧!赵渊亭清楚,那些建议一旦付诸实施,将会带来前所未有的改变。这不是件小事,得有人拿肩膀来扛,作为山海集团总裁的他责无旁贷。
“报告既然是以山海集团的名义打的,我和山海集团高层应该对此负责。”他平静地说道,“我们认为,路阳的问题、马德汉的问题,都应该得到妥善的解决。这两个虽是个案,但极具代表性,当下的处置方式会极大挫伤后来者的积极性。我认为,所谓不怕牺牲不求回报,应当是建立在所有牺牲都得到敬重,而回报亦足够优厚的前提下。”
“你的意思是,我既要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喽?”叶老揶揄道。
赵渊亭摇头:“我知道历史遗留问题处理起来难度极大,但如果因为这样就不去处理,问题就始终像一座山杵在那里,后来者的路就会变得更难走。”
叶老听完他的话,没有表态。他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那排家属楼,眼神有些悲伤。
他无法忘记,当年带着部队回到基地时,家属楼前那些痛苦绝望的面容。纵然很多年过后,他站在这里,依然能感觉到那一道道目光,仍然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抚不平她们心中的伤,而荣誉、战功什么的,也抚不平他心中的伤。
“山海集团报告中所提建议,我们讨论后一致认可。我来这里,就是来解决问题的。”良久后,叶老神情肃穆地说道,“其中,路阳同志已被追授为烈士,马德汉同志的事情在核查和协调中。还有什么,你现在可以继续提。”
赵渊亭闻言喜出望外。
“这两件事解决了,我的心腹大患就没了,没啥好说的了。”他走上前挨着叶老坐下,笑眯眯地说道,“其他问题,我相信老首长您自有安排,我听命行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