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少年
“方……哥啊，你开玩笑了。”</p>
“不是开玩笑，刚刚查体的时候，你注意到患者的四肢了么？”方晓问道。</p>
值班医生摇头。</p>
他是个老医生了，只比方晓晚了两三年，所以一直没改口叫方主任。</p>
方晓笑了笑，这也是自己有长进的地方。</p>
罗教授强，强在方方面面，但人家对临床患者要多细心有多细心，要多认真有多认真。</p>
老孟每天和患者闲聊，天南海北的，那只是表象，他能在闲聊中发现问题。</p>
所以方晓自从省城回来后，就开始学习这一点。</p>
刚刚他去会诊，消化内科的会诊，患者是一名年轻女性，23岁。</p>
患者主诉：持续性右上腹钝痛20小时。</p>
20小时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右上腹钝痛，呈持续性，伴恶心，无呕吐、发热、寒颤。</p>
急诊科诊断为急性胃肠炎，送到消化内科住院治疗。</p>
急诊打b超的时候肝胆脾还没什么事儿，可住院后不到3小时，患者的血压开始降低，再做一次急诊彩超发现肝右叶占位130 77 mm，血常规：血红蛋白 74 g/L。</p>
肝脏出血！</p>
没有外伤！</p>
莫名其妙就出血了？！</p>
消化内科请普外会诊，想要把患者转过来，看看能不能手术治疗。</p>
方晓负责会诊，他带着值班医生去看了一眼，在没看出病情有问题的前提下，方晓注意到了一件事——患者的脸部皮肤看着和23岁没什么区别。</p>
但是！</p>
患者的胳膊上的皮肤却松松垮垮的，满是褶皱，看上去和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一样。</p>
这种异常让方晓的心一下子提起来。</p>
询问的时候，无论是患者还是患者的父亲都讳莫如深，似乎根本不想提这件事。</p>
本来患者应该转到普外科，无论是外科手术还是介入治疗，方晓都能试一试。</p>
实在不行，不还有罗教授呢么。</p>
方晓从来不惮于花人情。</p>
请罗教授来会诊，手术，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犹豫的。</p>
人情人情，越用越厚。</p>
可看见患者四肢异常后，再加上患者家属古怪的情绪，这让方晓有了一丝忌惮。</p>
夺舍，只是方晓在开玩笑，他真的只是顺口胡说八道，当不得真。</p>
方晓记得自己看过的第一本网络小说叫——苍老的少年。</p>
那个23的女患者倒和这本书的主角有点像。</p>
只是显示要远比小说更离奇，23岁的女患者身体似乎被切割，面部和躯干部和年龄相符，但四肢却老化严重。</p>
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肝脏出血，这让方晓极其谨慎，开启了狗的模式。</p>
盘着机器熊猫，方晓开始琢磨怎么办。</p>
“方主任。”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p>
“邢主任，可不敢，可不敢。”方晓连忙从椅子上蹦起来，满脸堆笑，近似于谄媚，“您怎么还没下班？”</p>
“刚到车库，就被消化内科李主任给叫回来了。”邢主任有些不高兴，他看着方晓，“方主任，虽然有延迟退休，但我还是准备提前退，60肯定走。”</p>
“……”方晓沉默。</p>
前几天公布的延迟退休让方晓和邢主任之间的关系变得莫名尴尬。</p>
急于上位的年轻主任和老主任迟迟不退之间的么矛盾隐约之间尖锐了起来。</p>
邢主任忽然提起这事儿，他想做什么？方晓顿时开启了4级警戒模式。</p>
“你干活别有情绪，咱们当医生的总是要以治病救人为主。”邢主任语重心长的劝说道。</p>
“主任，您看您说的，我一点情绪都没有。”方晓的腰不知不觉已经弯下去，跟三孙子似的。</p>
“消化内科的患者怎么回事？我听李主任说了，现在考虑是肝脏出血。”邢主任有些不高兴，“最起码得把人转过来，要不然现在是有被膜包裹，可一旦破了，他们连抢救的方法都没有。”</p>
“主任，患者有问题。”方晓眼前出现了老人一般的四肢。</p>
“什么问题。”邢主任相当不高兴。</p>
“肝脏出血一般见于车祸、外伤、肿瘤破裂等情况。自发性破裂，还不是癌症，您见过么？”方晓问道。</p>
说起病情，方晓的话有些直接，邢主任皱眉看了方晓一眼。</p>
“而且患者四肢看着和七老八十一样。”</p>
“你搞什么搞！”邢主任不高兴的斥道，“咱们是医生，不是拿着文王鼓的人！你说四肢像七老八十，是在阴阳我么？”</p>
“……”方晓心里叹了口气。</p>
“主任，要不这样吧，我咨询一下医大的专家？”</p>
“你是用医大的专家压我么？”邢主任又一次问道。</p>
方晓一怔，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p>
邢主任怎么这么敏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碰到了他的逆鳞似的。</p>
这也太不可理喻了，现在的邢主任好像全身都是敏感肌，随便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就开始炸毛。</p>
方晓无可奈何，只能低下头。</p>
“方主任，我平时不愿意多说什么，你们年轻人是未来，我问你，这些年我有难为过你么？”</p>
方晓摇头。</p>
“我把话都放在这儿，我肯定60退休，主任是你的！你着什么急，原本好好的，一说延迟退休，你就开始闹情绪。”</p>
“主任，我不是闹情绪，真不是。”方晓无奈。</p>
“不闹情绪你特么不做手术？！”邢主任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这患者最适合做的就是介入手术，介入止血，至于自发性出血是怎么来的，咱们以后可以好好研究。”</p>
“现在患者是失血性休克，你特么知不知道什么是失血性休克？！”</p>
“方晓！”</p>
邢主任抬手，用手指点着方晓心脏的位置，砰砰作响。</p>
“你是要展示一下你作为年轻主任的威风，认为我做不了这台手术么！”</p>
我艹！</p>
这都哪跟哪！</p>
方晓彻底无语。</p>
“主任，您听我解释。”方晓说话连贯，没有故意顿一下，也不给邢主任发泄的机会，“患者肯定有其他问题，四肢和老年人一样……”</p>
“四肢和肝脏有关系么？！”邢主任吼道，“退一万步讲，你给我说个道理出来。”</p>
“我也不知道，我想咨询一下上级医院的医生。”方晓道。</p>
“你，你！”邢主任的手指指着方晓的鼻子。</p>
“你特么去咨询吧，小王，把患者转过来，手术方主任不上，我上！”</p>
“不就是一台肝脏出血么？老子做这种手术的时候，你特么还吃棒棒糖呢。”邢主任不屑的说道。</p>
方晓没想到事情会向着这个方向变化。</p>
“方主任，我提醒你一件事。”邢主任阴森森的看着方晓，“一些艰难的手术医生还愿意做，大抵有两个条件——一是还有得救，我不能退；二是患者家属不闹，我可以试试。”（注）</p>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连值班医生都若有所思。</p>
方晓很清楚邢主任并不是站在道德的前列腺上呲自己，他是真的这么想的。</p>
有些老主任愿意压制年轻人，根本不给机会做手术，主打一个我退休之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态度。</p>
但邢主任不是这种人。</p>
他，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对自己失望了。</p>
心念软了软，可方晓还是低头，沉默，并没附和邢主任的话。</p>
患者的情况自己心里含糊，那手术就不能上。如果非要上的话，也得先问问罗教授，尽量避免罕见病的影响。</p>
邢主任失望的看着方晓，也陷入沉默。</p>
几秒钟后，邢主任挥挥手，“转患者，准备手术。我就不信了，没有你方屠户，以后咱长南人还得吃带毛的猪。”</p>
“转！”</p>
说完，邢主任大步走出医生办公室。</p>
直到邢主任离开，方晓才深深的叹了口气，情绪复杂。</p>
“方哥，没必要和主任犟，要不你去说一声，认个错，咱俩上台把手术给做了吧。”值班医生劝道。</p>
方晓摇摇头，拿出手机。</p>
“罗教授，您忙着么？”方晓问道。</p>
哪怕只是打电话而不是视频，方晓的说话的语气依旧卑微。</p>
与同邢主任说话不一样，方晓现在就像是下级医生和自己的上级医生请示汇报一样，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尊敬溢于言表。</p>
相比而言，和邢主任说话的时候，方晓就有些敷衍。</p>
“方主任啊，我在研究点东西，有什么事儿你说。”罗浩爽朗的声音传来，让方晓心中一定。</p>
他把患者的情况说了一遍。</p>
什么夺舍不夺舍的，方晓没提，那都是扯淡的，可别让罗教授感觉自己太能扯淡，导致以后得工作没办法开展。</p>
“哦，是这样啊。”罗浩沉吟，“你去拍张照片，我看看患者的四肢是怎么个苍老。”</p>
“好，罗教授，您稍等。”方晓道，“我这就去拍照片，您考虑是什么情况？”</p>
“光听你说，连看都没看，我哪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又不是算命的，再说，就算是算命也得知道生辰八字不是。”</p>
“……”方晓心里叹了口气，罗教授是真狗，真特么的狗。</p>
方晓已经觉察到罗教授有了诊断，可他竟然连初步诊断都不说。</p>
真狗，真的！</p>
“不过我建议你们别动。”</p>
“啊？！”方晓一怔。</p>
“介入手术都别做，我知道你会做，有证么？”</p>
“有。”方晓回答道。</p>
“哦，那也别做。”罗浩道，“保守治疗，能保得住就保，保不住那就是患者的命不好。”</p>
“罗教授，您估计是什么病？”方晓已经站起身，大步往出走。</p>
“我哪知道。”</p>
艹！</p>
方晓心里骂了一句。</p>
但他没纠结，和罗浩客气了几句后挂断电话去消化内科把患者四肢拍了一下。</p>
患者家属对方晓的态度极其恶劣，哪怕方晓是个混不吝，有了一些意见。</p>
但他还是陪着笑脸跟患者家属解释，拍了手脚照片后匆匆离开。</p>
要是晚走的话，方晓都怕患者家属揍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