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展开
水芙坐在辇轿中，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p>
小轿转上了大街，行人渐渐稠密。</p>
人群中，来自于临安十几位高官权贵家的小厮、书僮、车夫，在看到水芙姑娘已经出狱后，便悄然散去，给自家老爷报讯去了。</p>
水芙被抓后，不少高官权贵明里暗里向都察院施压，要求放人。</p>
他们的理由是，水芙乃临安名妓，迎来送往的不是高官就是名士，交游者都是这一层次的人，其中有人出了事，与水芙姑娘何干？</p>
况且，水芙姑娘作为十二花魁之一，名头甚是响亮，无端把她抓起来，已经引得民间非议之声四起。</p>
因此，他们要求，若都察院有证据，那就尽快提交证据交有司审判。若是没有证据，便须尽快放人。</p>
都察院当然拿不出证据，这位水芙姑娘有什么私密的事情，大抵都是在床闱之间与人谋划的。</p>
无论什么行动，都不是她亲自去做的，要找她的证据，何其难也。</p>
也许，真正能证明她是谍探的，只有寇黑衣一人。</p>
但寇黑衣又迟迟不曾落网，就算落了网，他也得肯招出水芙才行。</p>
因此，在机速房始终拿不到水芙涉案的证据的前提下，郑远东亲自拜会了都察院朱倬，二人一番商量，既然如此，莫如放了水芙。</p>
现在还有两百多万已经印制完成的假钞在外面，这些假钞要流入市面上，也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p>
因此，不妨把水芙放出去。</p>
如果水芙真是金国间谍，现在配合她的人抓的抓，逃的逃，许多事她就得亲力亲为，到时候不仅能把她再抓回来，还能通过她揪出更多的潜藏者。</p>
水芙坐在轿中，随着轻颠的轿身，轻盈的身子也是微微上下起伏着。</p>
她知道，她虽然被放出来了，而且有许多人替她上下打点了，机速房和都察院怕也不会轻易打消对她的怀疑。</p>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p>
你们以为，老娘与那不见下落的数百万贯假钞有关系？</p>
呵呵，不好意思，老娘真正的任务只有一个：陪达官贵人上床。</p>
水芙唯一的使命，就是利用色相和高明的床技，吸引诸多的达官贵人成为她的入幕之宾。</p>
然后，或者用话术引导，或者用关怀体贴，做这些达官贵人的倾听者。</p>
听他们得意洋洋时的吹嘘，听他们失意沮丧时的抱怨，听他们尔虞我诈时的互相贬低……</p>
或关乎民生、或关乎经济、或关乎治安、或关乎军事，或关乎朝臣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亦或是一些官员对天下大事的态度和立场……</p>
她提供给那些达官贵人的，不只是绝色的容颜和曼妙的身体，还有叫人身心愉悦的情绪价值。</p>
而她获得的，就是在这样的倾听中，获取的大量最真实的，通过其他方式根本了解不到的重要情报。</p>
请问，你怎么抓我的把柄，又怎么防？</p>
想到这里，水芙微笑起来。</p>
那迷人的微笑，看花了路人的眼。</p>
一个挑担的路人，随着她的辇轿依依不舍地扭头，一脚踏上了路边摆摊小贩的干蘑菇上面。</p>
……</p>
晋王、沈该、魏良臣、汤思退几個人在晋王府开了一个小型会议。</p>
晋王虽然摄政了，但也只是在朝会的时候入宫，在皇帝的御座旁边放一把椅子主持朝会。</p>
平时他是不会擅入皇宫的。</p>
这位鹅王虽然放荡不羁，但是大事从不含糊，他才不会恃宠而骄，做出太过分的事儿来。</p>
他们四位大佬召见了机速房都承官郑远东、皇城司提举木恩还有临安府通判刘以观。</p>
这三位现在是负责调查假会子案的三方主要负责人。</p>
但是听取三人汇报后，几位大佬的脸色却不太好看。</p>
这个案子虽然破了，后续也不会再产生新的假会子，但是现在还有两百多万贯假会子没有投入市场呢。</p>
他们吩咐机速房、皇城司还有临安府必须联起手来，尽快追缴散佚在外的两百余万贯假交子后，又有一位大臣被请了过来。</p>
这位就是现任的权户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钱端礼。</p>
他是吴越王钱俶六世孙，荣国公钱忱之子，后以荫入仕。</p>
以恩荫入仕者通常最高也就只能做到七品，而且不能是重要职司衙门的正印官，但钱端礼却是个例外。</p>
因为他科举考试的话可能不是很厉害，未必就能考中个进士，但是对于搞财政，他真的是一位杰出的高手。</p>
他是以恩荫入仕的，但是能破格走到这样的高位，却是凭着实打实的政绩过于辉煌，实在遮掩不住。</p>
钱端礼本身就已高居户部侍郎，如今又需要他来想办法平抑物价，关于假交子的事自然也不能瞒他。</p>
所以，沈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向他咨询解决办法。</p>
钱侍郎思索良久，向晋王和三位宰执献上了四条对策。</p>
第一条，抑制物价，由稳定粮价入手。</p>
粮食价格的稳定，对于农业经济为主导的时代来说，再没有比它更有效的经济手段了。</p>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粮价飞涨，就会刺激其他货物跟着一起上涨。</p>
因此，首先是设定上限，禁止粮商、粮店不断提价。</p>
但这个方法简单粗暴，治标不治本，只是为了争取解决办法的时间而采取的权宜之计。</p>
与此同时，加快从南洋、从宋其他地方的粮食输入，限制粮食的外流。</p>
比如对新金的军援物资中，就得把粮食这一项彻底拿下来。</p>
其二，暂停新会子的印制和发行。</p>
金人印制假会子，是为了扰乱大宋市场。</p>
既然他们印制的假会子足以以假乱真，而且他们制造的假会子流入大宋市场，但由此换取的货物，也依旧在大宋国内流转，并不能运出大宋去。</p>
那么……</p>
官方停印会子交子，就当是金国帮助他们印制、发行本就该发行的会子和交子了。</p>
其三，由于金人对于假会子假交子的投放，速度要快于正常的官方投放速度，而平抑粮价的作用也需要时间，不能立竿见影。</p>
那么，加税并且降低支出。</p>
一些税种，可以适当调高税率，尤其是商税，特别是商税中非民生必需的奢侈品的税率。</p>
其四，立即设计新的会子和交子雕版。</p>
本来皇帝改元，这些事就要做的，现在要加快速度。</p>
完成之后，立即回收旧交子，发行新交子，彻底杜绝后患。</p>
端侍郎一边说出自己的建议，一边逐条分析为什么要这么做。</p>
他说的清楚直白，就连一贯不关注这种事的赵璩也听的明白。</p>
几位大佬听罢，立即决定照此办理。</p>
以上四桩要务，就由钱侍郎主持。</p>
离开晋王府，登上自己的车轿时，汤思退往靠背上一倚，轻轻地吁了口气。</p>
今天听了钱侍郎献上的四计，他焦灼的心情算是舒缓了许多。</p>
这时，贴身小厮在轿帘儿外轻轻回复了一句：“老爷，水芙姑娘已无罪释放，回去翠玉楼了。”</p>
“嗯……”</p>
汤思退露出了微笑，心情更加愉悦了。</p>
“持我拜帖，请参政陈康伯、吏部谭鹰炆、户部析折、刑部张方旬、临安府尹乔贞、直学士吕柱维、叶荃，言甚先生，明晚赴翠玉楼饮宴。”</p>
“是！”</p>
“走吧！”</p>
汤思退惬意地靠在了椅背上，随着车子轻轻的颠簸，离开了晋王府。</p>
……</p>
龙山市上，王老太爷带着账房和几个家丁，抬着一口箱子，走进了挂着“寄付兑便钱会子处”匾额的店面。</p>
这是官方设置的会子、交子的兑换、兑现、过户、回收换新等业务的所在。</p>
在全国会子、交子广泛流通区域，皆有设置。</p>
龙山市原来没有“会子处”，要办理这些业务需要去城里。</p>
大概三个月前，龙山市设立了“会子处”，这极大方便了当地商贾和南北客商。</p>
“王员外，今天办些什么？”</p>
王家是龙山首富，“会子务”的人早就认识他了，一见他来，便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并请他就坐，送上了香茗。</p>
王老太爷跷起二郎腿，抿了口茶，笑道：“把会子、交子统一换成面额更大的会子，其中取出五千贯现钱来，月底了，老夫也该发薪了。”</p>
“好，王员外请稍等。”</p>
“会子务”的人把王老太爷的账房和抬着一箱会子、交子的随从领进带栅栏的柜台后面，锁好了门，便召集人员，开始为他们清点、整理经商而来的各种交子、会子。</p>
那些面额不一、新旧不一的会子、交子俱都清点之后，柜员麻利地登记，并且给他全部换成了崭新的会子和交子。</p>
待他的人出来，账房对王员外道：“老爷，都更换完成了。”</p>
王员外对那掌柜笑道：“老夫收的会子没有假的吧？”</p>
掌柜笑眯眯地道：“王员外怕是说笑了，以你王员外在龙山市上的名号，谁做生意，敢欺骗您老人家呀。”</p>
王员外笑道：“老夫也是偶然听说，如今市面上有些假会子，没有就好。”</p>
掌柜的道：“造假会子是要杀头的。虽然说，一直就有人甘冒杀头之险，但也只好去乡镇地方骗骗没见识的，咱们临安府这边这等事情可不多。”</p>
“那倒是。”</p>
王员外点了点头，朝廷上面正在压制这个消息的流传，有所发现者都被勒令禁言。</p>
他虽接到杨沅指示，要他日常注意这些事情，也没必要把这件事透漏给“会子处”的一个小小公员。</p>
他收的这些会子和交子，提前都按编号详细记载了来路。</p>
若不做记载，会子混收之后，真有问题也查不到来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