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船舱里的保温箱已躺着三条笛鲷和半打梭子蟹。我倚着桅杆抿了口从机舱带来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烟熏味在舌尖漫开时,远处的西门岛突然被层金红色的雾裹住——潮水退了半米,露出大片长满红树林的滩涂,成千上万只招潮蟹正挥舞着鲜红的螯肢,在泥地上画出密密麻麻的小点,像谁打翻了调色盘。陈阿公端来碗海鲜面,汤色乳白,撒着把翠绿的葱花,我接过时,银质袖扣在碗沿上碰出清响。
归航时,夕阳把整个乐清湾染成琥珀色。陈阿公往船头摆了三碗杨梅酒,酒液里浮着几颗枸杞,像落在水里的火星。我谢绝了递来的酒碗,从挎包里摸出银质烟盒,点燃一支大卫杜夫。木桨划破水面,惊起的碎光中,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正随着波浪轻轻摇晃,西装裤脚沾了点海水,却比任何一场商务晚宴都来得真实。远处的货轮拉响长笛,惊起群鸥,我突然想起那些在会议室里度过的无数个国庆日,原来真正的辽阔,从来不在ppt的图表里,而在这杯晃着夕阳的杨梅酒里,在钓线划破海面的那声轻响里。
暮色漫上甲板时,陈阿公从船头抱来个铁皮桶,里头是刚剖好的龙头鱼和几只青蟹。“今个儿咱吃‘黄鱼雪菜羹’和‘梭子蟹炒年糕’。”他挽起裤腿踩进船舱,生锈的煤炉“噗”地窜起火苗,铁锅里的猪油香混着海水味漫出来,我蹲在一旁帮他递姜片,看他用缺了口的陶瓷勺搅动雪菜,汤汁渐渐熬成奶白色。
第一勺羹汤入口时,舌尖先触到雪菜的酸鲜,接着是黄鱼的嫩滑,末了竟有丝若隐若现的甜味在喉间漫开。青蟹的钳子里满是橙红的膏黄,年糕吸饱了蟹汁,咬下去糯叽叽的带着海水的咸香。陈阿公往我碗里添了块蟹肉,粗糙的指尖蹭过碗沿:“咱这儿的海鲜讲究个‘时辰’,早捕半刻肉发柴,晚煮半刻鲜气跑。”他自己却只啃着馒头,就着碗里的残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黄的煤油灯光。
窗外的星星渐渐稠了,潮水声裹着渔船的摇晃,像支古老的摇篮曲。我摸出随身带的威士忌,往两个粗瓷碗里各倒了些,陈阿公呷了口,辣得直咧嘴:“这酒比咱村头的地瓜烧烈多咯!”碗底的海鲜残渣混着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忽然觉得这顿饭比任何米其林餐厅都来得鲜活——原来真正的鲜,从来不在精致的摆盘里,而在这口带着海风咸味的羹汤里,在老船工布满老茧的掌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