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刘彻在未央宫前殿接受朝贺。阳光穿透雕龙画栋,将他冠冕上的十二旒照得晶莹剔透。当值郎官献上吴地所产细柳,他随手折下一枝,在竹简上写下“推恩”二字——这是主父偃昨夜所献之策,要将诸侯王的封地化整为零。
“陛下,太皇太后召您去长乐宫。”宦官的低语打断思绪。刘彻握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恩”字最后一捺洇开小片阴影。窦太后的鎏金香炉总带着股陈年老药味,他记得上次来,祖母指着《老子》竹简斥他“儒术误国”,案头却摆着晁错被腰斩时的血衣残片。
殿外忽有黄雀扑棱着撞在纱幔上,刘彻望着它挣扎的模样,想起董仲舒在《天人三策》里写“天人感应”。那日在宣室殿,董仲舒的话如晨钟暮鼓:“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此刻他袖中还藏着董仲舒新献的《春秋决狱》,竹简边角硌得掌心发疼。
“陛下可听说,河间王献了只白麟?”田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武安侯是王太后的弟弟,正摩挲着腰间玉具剑,“臣闻,昔日周武王伐纣,白麟现于郊野,此乃受命之符啊。”刘彻转身,看见田蚡冠上的翡翠蝉在阳光下流转异彩,忽然想起景帝临终前说“外戚不可专权”时,手指在龙榻上划出的那道血痕。
深夜,刘彻独坐在承明殿。案头堆着各郡国报来的《计簿》,数字间夹着张纸条,是陈阿娇派人送来的金缕同心结。他捏着纸条冷笑,想起新婚之夜,长公主刘嫖指着他对阿娇说“日后要让吾儿坐黄金屋”。如今阿娇被冷落在长门宫,而他的目光,早已越过未央宫的飞檐,望向更遥远的漠北。
殿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天干物燥”的呼喊里带着盛世初临的安稳。刘彻摸出袖中的白麟角,想起白天在太学看到的场景:儒生们围着刻有儒家经典的熹平石经,争论“汤武革命”是否合乎天道。他忽然起身,将白麟角掷入烛火,火苗腾地窜高,照亮了墙上的《大宛国地图》——那是张骞从西域带回的残卷,边角还沾着大漠的黄沙。
“来人,”他朗声道,“传卫青进宫。”当值宦官匆匆退下,刘彻望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比刘邦的斩蛇像更显英武,却也多了几分孤绝。窗外,一轮圆月正爬上未央宫阙,照得太液池的金鳌玉蝀桥宛如银练——这是属于他的时代,他要让这江山,比汉初更盛,比秦王朝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