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乡的卯时三刻,晨光穿过老槐树的新叶,在石桌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陆骁坐在檐下擦拭断刀,刀身金焰比往日暗淡三分,刃口却凝着几星冰晶,像是逆命酿残留的叹息。陆凛趴在他膝头,掌心的银镯印记泛着微光,孩子突然指着飘落的槐树叶:“阿爹,叶子在哭。”
叶片上的露珠果然呈泪滴状,坠地时碎成细小冰屑,每粒冰屑里都映着藏书阁顶楼的窗影——那里本该空置的书架,此刻正微微颤动。陆骁皱眉将断刀收入鞘中,刀柄银镯刻痕与他腕间的金斑同时发烫,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时空的裂缝窥视。
众生泉边的晨汲队伍比往日安静许多。任瑶捧着青瓷水罐,罐口倒映着她颈侧尚未完全褪去的淡青色印记,形如断弦。泉水打在罐壁上发出空响,不再是往日醇厚的酒浆声,反而带着细碎的冰裂之音。“看水里的光。”她身旁的学员突然压低声音。
泉眼涌出的酒浆表面漂浮着金色纹路,宛如陆骁眉心曾蔓延的金斑,只是每道纹路末端都拖着血丝般的尾迹。储酒池里的紫麟鱼不再绕池嬉戏,而是集体头朝湖心静止不动,鳞片上的“赦”字符文已褪成浅灰,唯有鱼目泛着诡异的潮红,像是被灵识雾浸透的玛瑙。
心酿学堂的晨课变成了修缮课。十二名学员握着竹帚清扫庭院,扫帚掠过之处,冰弦碎片化作光点消散,却在墙角聚成细小的漩涡,隐约可见“缺”字轮廓。陆偃站在老槐树下,银链上的空白酒筹突然发烫,他抬手按住树皮,新生的翠绿嫩芽竟在指尖结出薄冰,叶脉里凝着未完全消融的“囚”字残痕。
“灵脉修复得太顺利了。”他对着陆骁耳语,袖口滑落半片古籍残页,纸上“墟渊反噬”四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就像用新漆盖住旧裂痕,底下的朽木还在腐烂。”话音未落,老槐树深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像是年轮里的冰弦正在缓慢崩断。
巳时初刻,陆凛在庭院里追逐一只金斑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竟与他掌心的银镯印记完全吻合。孩子追至老井边,蝴蝶突然钻进井口,井壁青苔间渗出的不再是清水,而是带着酒香的淡金色液体,水面倒映着陆骁断刀的影子,刀柄银镯刻痕正在水中扭曲变形,化作“惑”字。
“阿爹,井里有星星在哭。”陆凛伸手触碰水面,涟漪散开时,井底浮现出无数细小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半张人脸,眼尾垂着冰棱状的泪痕。陆骁刚要俯身查看,井中突然涌出大量灵识雾,雾气里混着林清然的熏香气息,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木味。
藏书阁的午后弥漫着旧纸与霉味混合的气息。陆偃翻动着新整理的古籍,突然发现《醉乡灵脉志》某页空白处渗出墨痕,字迹从纸背透出,竟是初代酒娘的笔迹:“赦曲非终章,链缺待新囚。”他指尖发抖,书页突然无风自动,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封底上用金粉写着“陆凛”二字,字体边缘爬满蛛网状的裂纹。
庭院里,陆骁陪着陆凛玩掷酒筹游戏。青铜酒筹滚过石板,停在老槐树新生的根系旁,树根表面缠着几缕冰弦,弦上刻着的“替”字已被磨得发亮。陆凛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孩子掌心的印记烫得惊人:“阿爹的血在说话。”陆骁低头,只见自己腕间的金斑正沿着血脉游走,在皮肤上拼出“勿近湖”三个字。
酉时三刻,十二色湖泊笼罩在诡异的紫金色霞光中。湖水不再清澈,而是泛着细密的油光,湖心作坊的虚影时隐时现,烟囱里飘出的不再是灵识雾,而是带着焦味的黑烟。任瑶站在岸边,望着自己倒映在湖面的影子,黑影突然长出第三条手臂,手中握着刻着“叛”字的酒筹。
“它们在下面动。”她身后的学员突然颤抖着指向湖面,水波下隐约可见无数黑影蠕动,像是被锁链捆缚的人形轮廓。陆骁赶到时,正看见陆凛的银镯印记与湖面产生共鸣,湖中心浮现出巨大的酿酒阵图,阵眼处的“赦”字正在被血色纹路侵蚀,逐渐变成“续”字。
“是墟渊的呼吸。”陆偃握紧银链,链上空白酒筹突然浮现出纹路,却是个残缺的“引”字,“赦曲酿暂时镇住了表面,但初代酒娘的魂曲链缺了一环,墟渊需要新的灵识填补——而凛儿的灵脉,比任何人都接近当年碎魂的频率。”
暮色浸透醉乡时,老槐树的新芽开始成片脱落。每片落叶都带着半片冰碴,叶脉里的“囚”字残痕化作飞蛾,扑向陆骁腰间的断刀。陆凛抱着断刀刀柄打盹,孩子的梦境里,十二色湖泊的湖水化作血水,初代酒娘的虚影从血中升起,眉心金斑裂成“夺”字,手中握着刻着陆凛名字的酒筹。
子时初刻,陆骁被刺痛惊醒。他发现断刀金焰正在灼烧陆凛的银镯印记,孩子掌心渗出的不再是金血,而是带着冰晶的灵识雾,雾气在地面聚成林清然的轮廓,却在开口时变成初代酒娘的声音:“链未断,劫未止,十二色湖底…藏着真正的…囚笼…”
话音未落,整个醉乡突然剧烈震动。陆骁冲到庭院,只见老井井口喷出强光,青铜碑上的“新生”二字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每字都刻着醉乡历代酒娘的生辰八字,陆凛的名字赫然在列,生辰栏里填着“双生魂引现世日”。
藏书阁方向传来巨响。陆偃抱着一叠古籍冲出,书页在风中四散,每一页都写着相同的警告:“双生魂引,一为封坛,一为启狱。若赦曲酿未能融尽旧链,新囚将替旧囚,永堕墟渊。”他脚下一绊,怀中古籍散落,最底下那本露出封面——《逆命酿改良录》,作者栏里赫然写着林清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