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被系统完全唤醒,灰蓝的色调如同稀释的墨汁,沉甸甸地浸染着房间。空气里残留着夜间的微凉和能量稳定剂特有的、无机质的冷冽气息。我背对着窗,站在黎明前最深的阴影里,烈斩冰冷的剑鞘紧贴着掌心,汲取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沉重与锋锐。指尖在鞘身繁复的纹路上无意识地摩挲,如同战士在开战前最后的、无声的校准。
调息。将夜间因窗外暴雨和隔壁房间细微动静而绷紧的神经,重新梳理,压回冰层之下。新的一天,依旧是生存与战斗的循环。这是刻入骨髓的法则。
“阿瑞!早安!今天我醒的特别特别早哦——”
清亮、雀跃、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毫无保留的欢喜的声音,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所有冰冷的秩序感。
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摩挲剑鞘的指尖停顿在半空。
祁奥阳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门口。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还裹着柔软的、印着某种毛绒小动物图案的睡袍,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锁骨。黑发乱糟糟地蓬松着,像刚被狂风揉过的鸦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翘在头顶。脸颊还带着被枕头压出的红痕,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揉碎的星辰,直直地望向我所在的阴影角落。嘴角高高扬起,带着一种纯粹到晃眼的、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秘密般的兴奋笑容。
“特别特别早”?窗外的天色分明还是灰蓝。大赛的晨间播报都尚未启动。
荒谬。愚蠢。毫无危机意识。
冰冷的判断如同本能般在意识表层滑过。然而,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无法从那张洋溢着过度活力的脸上移开半分。那蓬乱的黑发,那睡痕未消的脸颊,那亮得过分的眼睛……像一团骤然闯入冰原的、毛茸茸的、散发着热气的活物,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我沉默的注视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像只发现新大陆的雀鸟,脚步轻快地蹦跶过来。柔软的睡袍下摆随着动作晃动,带着清晨特有的慵懒气息。在距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仰起脸,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
“阿瑞!我…我想要抱抱!”(\/w\)
最后两个字,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极其明显的、混合着撒娇和羞赧的鼻音。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两团绯红,如同熟透的浆果,一路蔓延到小巧的耳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期待和紧张如同交织的藤蔓,清晰可见。她甚至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袍的带子,脚尖在地板上轻轻蹭了蹭,一副“我很害羞但就是要说出来”的倔强模样。
抱抱?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所有冰封的防御!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冰冷的麻意伴随着剧烈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握在烈斩剑鞘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坚硬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荒谬!可笑!不可理喻!
这是什么地方?凹凸大赛!是随时可能化为齑粉的修罗场!她竟然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时刻,裹着一身柔软的睡袍,顶着一头乱发,红着脸,说要……抱抱?!
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孤狼,一种被侵犯了绝对领域的、混合着震惊、羞怒和更深层恐慌的情绪轰然爆发!周身那圈原本就足以冻僵空气的低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以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寒冰!
“胡闹!” 冰冷嘶哑的低吼冲口而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严厉的斥责。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后退,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仿佛她伸出的不是请求拥抱的手,而是某种致命的精神攻击!
然而,就在我脚步微动、即将彻底退入更深的阴影时——
她的眼神,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亮晶晶的期待如同被骤然泼下的冰水,瞬间黯淡、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猝不及防的受伤和……委屈。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飞快地垂下,遮住了眼底迅速积聚的水光。绞着衣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那刚刚还高高扬起的、充满活力的嘴角,此刻正微微向下撇着,带着一种被拒绝后强忍的难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
所有后退的动作,所有冰冷的斥责,所有试图构建的防御壁垒,在她这无声的、瞬间流露的委屈面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冰,无声地碎裂、消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我僵在原地,进退维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感到一片干涩的灼痛。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暴怒于她的不知轻重,恐慌于这失控的距离,更深的……是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心脏的、名为“让她难过”的自厌感。
最终,所有的挣扎和暗涌,都只化作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
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极其极其轻微地……松弛了那么一丝丝。原本欲退的脚步,钉在了原地。环抱在胸前、如同拒人千里壁垒的双臂,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投降般的妥协,微微松开了些许缝隙。
没有言语。没有回应。没有拥抱。
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身体姿态上那微不可查的、近乎施舍般的……一丝松动。
这微不足道的、笨拙到极点的“默许”,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点亮了她黯淡下去的眼睛!
祁奥阳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水光还未完全散去,但那份受伤的委屈已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所取代!她甚至忘记了害羞,像只终于得到默许的小兽,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和满溢的欢喜,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
整个人撞进了我因僵硬而显得格外冷硬的怀抱里!
砰!
温软的、带着清晨暖意和淡淡甜香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撞进胸膛!纤细的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腰!脸颊埋进作战服冰凉的衣料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猫般的喟叹。
嗡——!!!
世界瞬间失声!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被冲击、被占据!
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透过单薄的作战服,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如同烙铁般滚烫!她发顶蓬松的黑发蹭着下颌,带来一种陌生而酥麻的痒意。那带着睡意的、暖融融的甜香气息,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如同初雪般的圣光织愈本源气息,毫无防备地钻入鼻腔,瞬间冲垮了所有冰冷的防线!
僵硬!
身体如同被最坚固的寒冰瞬间冻结!从指尖到脊椎,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极致,僵硬得如同万年冻石!烈斩的剑鞘冰冷地硌在手臂外侧,带来尖锐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唤醒一丝行动力。
心跳如同失控的引擎,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盖过窗外隐约传来的、大赛晨间系统的启动提示音!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无限放大。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合着巨大恐慌、无措、以及某种更深层、被强行压制的悸动的洪流,在四肢百骸间疯狂冲撞!
她……抱住了我。
如此用力,如此信任,如此……不顾一切。
我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塑,僵硬地矗立在原地,任由她像藤蔓般紧紧缠绕。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悬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着。想要推开,却仿佛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权;想要回应……这个念头本身就如同投入熔炉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更深的自厌和恐慌!
最终,那悬空的手,只是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克制,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落在了她蓬松柔软的发顶上。指尖触及那温软发丝的瞬间,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蜷缩了一下,最终也只是极其笨拙地、象征性地……轻轻拍了一下。
动作生涩得如同第一次握剑的学徒。
“好了。”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强行维持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催促,“松手。”
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更紧地抱了一下,才带着一丝不情不愿的磨蹭,缓缓松开了手臂。她抬起头,脸颊依旧绯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偷吃了蜜糖的猫,嘴角高高翘起,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委屈得要哭出来的人不是她。
“嗯!” 她用力点点头,转身像只快乐的蝴蝶,蹦跳着跑向洗漱间,留下一句轻快的尾音,“阿瑞最好了!”
我站在原地,如同经历了一场比S级魔兽围攻更耗神的鏖战。僵硬的身体过了好几秒才找回知觉。指尖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触感和温度,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作战服的前襟,似乎还残留着她脸颊压过的、带着暖意的微小褶皱。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暖意和甜香的气息,久久不散。
烈斩冰冷的剑鞘紧贴着掌心,传递着熟悉的沉重。我缓缓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拂过被她的脸颊蹭过的衣料位置,那里仿佛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紫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熔岩无声地奔流、咆哮,留下灼热而混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