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情铃·永世劫(2 / 2)

争论声、绝望的叹息声在大殿内回荡。面对这席卷天地的浩劫,强如元婴、化神的大能们,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我去。”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祁奥阳不知何时已立于大殿门口。依旧是那身素白无瑕的道袍,乌发如墨,肌肤胜雪。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孤高与清寒,仿佛眼前这足以毁灭天地的浩劫,也不过是路边的尘埃。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那象征着宗门最高权柄的宗主身上。

“冰魄宫一脉,承袭上古冰魄本源,道体神魂至纯至净,为魔气克星。”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以自身为引,融冰魄本源入雪魄剑,化极寒剑域,可暂代封印核心,镇压魔气源头,为后续修补上古封印争取时间。”

“代价?” 宗主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不忍和明知故问的颤抖。以自身为引,融本源入剑,镇压魔气核心…这几乎等同于…以身殉道!承受万魔噬心、本源燃烧之苦,最终魂飞魄散!

祁奥阳的目光依旧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道之所在,何惧代价。”

她的回答,简单,冰冷,掷地有声。

大殿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平静之下的决绝所震撼。以身殉道,守护苍生…这便是无情道最终的归宿?

“师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殿外传来!

格瑞如同疯魔般冲入大殿!他刚刚处理完外围魔气侵扰,便接到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他根本不相信!直到此刻,亲耳听到她那平静得近乎残忍的决定!

他冲到祁奥阳面前,紫晶色的眼眸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刻入灵魂深处!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素白道袍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烫伤,猛地僵住!

“不!不可以!师尊!还有其他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格瑞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如同濒死的困兽。“让我去!我替您去!弟子元婴已成,冰魄寒煞亦可克制魔气!弟子愿代师尊…”

“格瑞。”

祁奥阳的声音打断了他。依旧是那清冷的调子,却仿佛带着一丝极淡、难以察觉的…不同于往日的平静?她的目光落在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他那双充满了血丝、溢满了泪水、写满了惊惶与深不见底爱恋的紫晶色眼眸。

她的眼神,第一次,似乎穿透了那层亘古不变的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她微微抬起手,并非推开他,而是…极其罕见地、主动地,用那冰冷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拂去了格瑞眼角即将滚落的一颗泪珠。

指尖的冰凉触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格瑞的全身!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格瑞?…” 祁奥阳看着他,墨玉般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涟漪荡开,如同冰湖投入了一粒微尘。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清浅到极致、却足以让格瑞魂飞魄散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哈…” 一声极轻的、带着奇异叹息意味的气音,从她唇间溢出。她的目光越过格瑞,仿佛穿透了大殿的穹顶,望向了那魔气滔天的远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不必忧伤,不必担忧…”

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敲打在格瑞早已破碎的心上。

“此乃天道…”

“以我一人之命,换取天下苍生安定平和…”

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体内某种力量的流逝,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结论。

“实属划算…”

噗——!

话未说完,一口刺目的、带着冰蓝色碎晶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如同冰原上绽开的血色红莲,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前襟!那鲜血并非温热,反而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周身那层无形的、坚固的玄冰屏障仿佛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痕!一股无法形容的、代表着生命本源流逝的微弱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开始自她体内逸散而出!

“师尊!!!” 格瑞目眦欲裂!肝胆俱裂!他再也顾不得任何禁忌,猛地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要抱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

祁奥阳的身体,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冰雕,开始从边缘无声地、迅速地消散!

先是那染血的素白袍袖,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冰蓝色星尘,飘散在空气中。接着是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的身体…那清冷绝伦的容颜,那双倒映着格瑞绝望脸庞的墨玉眸子,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

“不——!阳阳——!!!”

格瑞发出了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悲鸣!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星尘,想要挽留那正在消失的身影!但他抓到的,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

“等我…等我找到你…阳阳…等我…” 他如同疯魔般嘶吼着,泪水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汹涌而下!紫晶色的眼眸中,是无边无际的、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绝望和痛苦!

在身体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祁奥阳那已然变得虚幻透明的脸上,似乎再次浮现了那个清浅到极致的弧度。她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了格瑞那张因绝望而扭曲、被泪水和血污覆盖的脸上。

然后,她彻底消散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悲壮惨烈的光影。只有一片细碎的、闪烁着冰蓝色微光的星尘,如同冬夜最寂寥的寒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带着她独有的、冰雪般的气息,最终缓缓消散于大殿冰冷的空气之中,再无一丝痕迹。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原地,只留下一枚小小的、通体由万年寒玉髓雕琢而成的玉铃铛,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温润而清冷的光泽。

“师尊——!!!”

格瑞的嘶吼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轰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从磕破的额头和紧咬的嘴角涌出,他却浑然不觉。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将那枚悬浮的玉铃铛接入手心。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

他将玉铃铛紧紧、紧紧地攥在手中,锋利的边缘刺破了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渗出,染红了洁白的玉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那冰冷的玉质,如同她最后的目光,刺入骨髓,冻结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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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光阴,弹指一瞬。

玄天宗早已从那场几乎覆灭的魔劫中恢复过来,甚至更加兴盛。太虚峰顶的冰魄宫依旧矗立,只是失去了主人,显得更加孤寂清冷。

格瑞成为了玄天宗真正意义上的支柱。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威望如日中天。白日里,他是那个沉稳如山、公正严明、受所有弟子敬仰爱戴的“大师兄”。他处理宗门事务,主持大典,指点后辈剑法,守护宗门疆域。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祁奥阳当年留下的、冰冷而强大的烙印。

然而,当夜幕降临,当喧嚣散去。

玄天宗后山,冰魄宫遗址的断壁残垣前。

一道孤寂的身影总会如期而至。

格瑞静静地站在那里,百年岁月未曾在他俊朗的脸上刻下多少风霜,却将那双紫晶色的眼眸,沉淀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盛满无尽孤寂与思念的寒渊。月光洒落,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也照亮了他手中那枚被摩挲得无比温润、边缘却依旧残留着淡淡暗红血痕的玉铃铛。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神识之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注入那枚寒玉铃铛之中。

嗡——

玉铃铛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越悠扬的颤鸣。

紧接着,一个清冷、平静、毫无波澜的熟悉嗓音,如同穿越了百年的时光尘埃,带着一种机械的、纯粹的困惑,清晰地在这寂静的月夜中响起:

“格瑞…”

“为师昨夜做了一场…这梦甚是奇怪。”

“你我二人,站在由红布装饰的小屋子中…像凡尘…成亲的场景?虽然我并不明白成亲是何事…”

“有人说什么…‘礼成’?”

“之后…我看到你再次向我靠近…”

“接着…我的唇…好像就被你碰到了…”

那清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和描述一种极其陌生、无法理解的体验。

“…奇怪…”

“我已经十年…没有再做过梦了…”

最后,那声音带着一种纯粹的、如同稚子求解般的困惑,轻轻地问出了那个跨越了百年时光、却依旧带着刺骨寒意的问题:

“格瑞…”

“这是为什么?”

夜风呼啸着掠过冰魄宫的废墟,卷起细小的冰晶尘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月光下,格瑞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石雕。

他紧紧攥着那枚仿佛还残留着她神识气息的玉铃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紫晶色的眼眸中,那深埋了百年的、足以焚毁世界的痛苦和思念,如同被这冰冷的疑问再次唤醒,汹涌地、无声地漫过堤岸。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轮廓,悄然滑落。

“为什么…”

他仰起头,望向那轮亘古不变的、清冷的孤月,嘶哑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又重得如同灵魂的拷问,最终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无人应答。

只有那枚被他紧贴心口、染着他鲜血的玉铃铛,在呼啸的夜风中,仿佛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呜咽般的轻颤。

永世劫,方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