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叛旗如血(1 / 2)

血灵天穹 Oldmaster 4368 字 9小时前

腐骨渊底,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而粘稠。永恒的灰雾弥漫,遮蔽了天光,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凝固了的昏黄。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腐败气息,那是亿万生灵骸骨被岁月和毒雾共同侵蚀后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味道。脚下是湿滑粘腻的苔藓,覆盖着不知名的、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碎裂声的骸骨碎片。奇形怪状的、散发着幽暗磷光的毒蕈如同鬼魅的眼眸,在浓雾深处若隐若现。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偶尔被远处深渊裂隙中传来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沉闷异响打破,更添几分毛骨悚然。

涵婓靠在一块相对干燥、布满孔洞的巨兽肋骨化石上。帝君兽蜷伏在他身侧,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脊背上那些为了突围而燃烧殆尽的新生鳞甲处,只余下大片大片焦黑的皮肉和裸露的、带着暗金色泽的脊骨,边缘处还在缓慢地渗出粘稠的金红色体液,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低沉的、压抑痛苦的呜咽。它新生的力量几乎被燃尽,此刻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幼崽。

幽冥血契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在涵婓体内疯狂肆虐。那股来自九幽的阴寒力量与他自身濒临崩溃的意志激烈碰撞,每一次冲突都如同无数冰针在经脉骨髓中穿刺搅动。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又被渊底阴冷的雾气凝结成冰珠。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头发——原本如墨的长发,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蔓延,如同拥有了独立生命的活物!发丝根根变得晶莹雪白,如同最纯净的冰蚕丝,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的邪异力量。这暴长的白发不仅遮蔽了他的视线,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脖颈、手臂,汲取着他因反噬而散逸的生命力与负面情绪,隐隐透出要将宿主彻底包裹吞噬的势头。

洛红衣半跪在涵婓身前,她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小巧的玉瓶,瓶身温润,内里盛着粘稠如蜜、却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深蓝色药膏。她的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灵力,每一次蘸取药膏涂抹在涵婓裸露的皮肤上——尤其是那些被白发缠绕、因血契冲突而浮现出诡异暗红纹路的区域——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深蓝药膏触及皮肤,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缕缕淡白寒气,与血契的阴寒之力相互抵消、纠缠。涵婓紧蹙的眉头会因此稍稍舒展一瞬,但随即又因更深处爆发的剧痛而绷紧。洛红衣的额角同样沁出汗珠,凤眸深处除了疲惫,还有一丝极力隐藏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样……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洛红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看着涵婓紧闭双眼、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那仍在不断疯长、几乎要将他半个身体都覆盖的雪白长发,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就在这死寂与痛苦交织的时刻——

哗啦!哗啦!

一阵突兀的、杂乱而沉重的涉水声,由远及近,骤然打破了渊底的死寂!声音从涵婓等人藏身的巨兽骸骨化石后方传来,那里有一片被灰雾笼罩、深及膝盖的腐臭泥沼!

帝君兽猛地昂起头颅,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尽管虚弱,那双熔金般的兽瞳依旧死死盯向声音来源。洛红衣瞬间收拢玉瓶,指间寒光一闪,数枚淬着幽蓝的毒针已蓄势待发,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挡在了涵婓身前。涵婓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痛苦被瞬间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结灵魂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锐利寒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体内翻涌的血契之力与缠绕的白发狠狠一扯,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浓雾被搅动,泥水四溅。十几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腐臭的泥沼中挣扎出来。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沾满了黑绿色的腐泥,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被这绝望渊底环境压迫出的麻木与恐惧。他们是冰裂谷血战后,仅存的、侥幸跟着帝君兽突围方向坠入渊底,又在九死一生中寻到此处汇合的残兵。人数比之前少了太多,个个形容枯槁,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幽魂。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玄甲!

他身上的重甲布满了新的刮痕和凹陷,沾满了腐臭的泥浆,左臂的断腕被一层厚厚、湿透的脏污布条包裹,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几道被冰晶或利石划开的伤口尚未完全结痂,混杂着泥污,显得格外狼狈。但当他浑浊的目光穿透灰雾,看到骸骨化石下涵婓那虚弱的身影,尤其是看到洛红衣戒备的姿态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极快地闪过,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和焦急取代。

“统帅!” 玄甲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和找到主心骨的激动。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骸骨化石前,无视了洛红衣冰冷审视的目光,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涵婓身前湿滑的苔藓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统帅!您怎么样?帝君兽它……” 他的目光扫过帝君兽脊背上那触目惊心的焦黑伤口,声音里充满了痛惜和自责,“都怪属下无能!没能守住右翼!让您和帝君兽遭此大难!” 他仅存的右手狠狠捶打在自己胸口的重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

他身后陆续爬上来的残兵们,看到涵婓和帝君兽的惨状,眼中也纷纷流露出绝望和悲戚。他们默默地围拢过来,如同失去头狼的狼群,在绝境中本能地寻找着领袖的气息,寻求着渺茫的希望。他们或坐或靠,喘息着,处理着伤口,目光却都聚焦在涵婓身上,带着无声的期盼。这期盼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涵婓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跪在面前的玄甲。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审视。体内血契的反噬和缠绕的白发带来的束缚感,让他此刻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洛红衣站在他身侧,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指间的毒针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凤眸锐利如刀,从未离开过玄甲的身影。

玄甲似乎被涵婓冰冷的沉默刺痛,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悲愤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统帅!冰裂谷之败,是有人背叛!是有人将我们的行踪和密匣的秘密卖给了青冥!才招致联军精准围杀!右翼……右翼那些兄弟……死得冤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在寂静的渊底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残兵的注意!

“什么?背叛?”

“是谁?!玄甲将军,你说清楚!”

“妈的!老子就知道!那帮杂碎来得太巧了!”

残兵们瞬间炸开了锅!绝望和疲惫被点燃,转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他们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玄甲,等待着他的答案。冰裂谷的惨败,袍泽的惨死,坠入绝境的绝望……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仇恨的靶子!

玄甲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激荡的情绪。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灰雾中如同铁塔,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残兵,最后,带着一种沉痛到极点、却又不得不如此的复杂眼神,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涵婓身上!

这一眼,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冰水!

所有的嘈杂、愤怒、质问声,在玄甲目光落定的瞬间,戛然而止!整个骸骨化石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渊底深处那磨牙般的异响都仿佛消失了!残兵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极致的愤怒变成了极致的茫然、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看看玄甲,又看看靠坐在骸骨下、白发缠绕、虚弱不堪的统帅涵婓,大脑一片空白。

“玄……玄甲将军……你……你什么意思?” 一个离得最近的老兵,声音干涩颤抖,如同破旧的风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无法理解,无法相信。

洛红衣的瞳孔骤然收缩!指间的毒针瞬间对准了玄甲的心脏!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锁定了玄甲!

涵婓依旧沉默。缠绕在他颈间的白发微微飘动,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那双冰封的眸子,透过发丝的缝隙,死死地钉在玄甲脸上,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审视,而是足以冻结九幽的、毁灭一切的暴戾风暴!

玄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他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仅存的右手紧紧握拳,指节捏得发白。他避开了涵婓那几乎要将他灵魂洞穿的目光,转向那些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的残兵们,声音沉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无法相信!我……我也宁愿是我自己疯了,看错了,想错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涵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杜鹃,充满了被彻底背叛后的绝望与愤怒:

“但!事实就是如此!将我们引入冰裂谷死地,将密匣秘密泄露给青冥,招致联军围杀,害死无数袍泽兄弟的真凶——”

“就是他!我们的统帅!涵婓!”

“轰——!”

如同平地惊雷!玄甲的话语,比腐骨渊最猛烈的毒瘴更能侵蚀人心!残兵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剧震,踉跄后退!他们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混乱、以及信仰崩塌的茫然!有人下意识地摇头,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有人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否定听到的一切;更多的人,则是用呆滞、空洞、破碎的目光,在玄甲和涵婓之间来回移动,大脑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玄甲!你找死!” 洛红衣的厉喝如同冰锥炸裂!她身影瞬间模糊,指间数道幽蓝寒芒撕裂灰雾,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玄甲周身要害!速度快到极致!

然而,玄甲似乎早有防备!就在洛红衣身影晃动的刹那,他身后那十几名一直沉默跟随、同样狼狈不堪的亲卫老兵,眼中骤然爆发出与冰裂谷撤防时一模一样的、冰冷无情的幽绿光芒!他们如同被激活的傀儡,瞬间爆发出远超平日的速度与力量,悍不畏死地合身扑上,用身体和残破的兵刃,硬生生挡住了洛红衣那致命的毒针!

噗噗噗!

毒针入肉的声音密集响起!几名亲卫身上瞬间爆开幽蓝色的毒雾,惨叫着倒地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但更多的亲卫却如同没有痛觉的怪物,依旧死死地挡在玄甲身前,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防线!他们瞳孔深处那幽绿的咒印,在灰雾中闪烁着冰冷、诡异的光泽!

“看到了吗?!” 玄甲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控诉,指着那些为他挡针、瞳孔闪烁着幽绿光芒的亲卫,“这就是证据!他们!这些跟随统帅多年的老兵!就是被涵婓暗中种下了邪术,在冰裂谷关键时刻倒戈!若非如此,右翼盾墙怎会崩塌?!兄弟们怎会枉死?!而我……” 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残破的衣襟,露出里面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狰狞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正在缓慢地腐烂、流脓!“这道伤!就是我在冰裂谷,试图阻止他启动密匣内某种邪阵时,被他亲手所伤!若非我拼死夺下密匣,又拼死带着部分兄弟突围寻他,只怕早已被他灭口!”

他的控诉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着残兵们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猜疑。密匣的神念追踪、冰裂谷亲卫的倒戈、玄甲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个个“证据”被串联起来,指向那个白发缠绕、沉默不语的虚弱身影。残兵们的眼神开始剧烈地动摇,怀疑的种子如同最恶毒的藤蔓,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他们看向涵婓的目光,渐渐从依赖、期盼,变成了恐惧、憎恨和……被彻底欺骗后的疯狂!

“为什么……统帅……为什么……” 一名年轻士兵失魂落魄地喃喃,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滑落。

玄甲看着残兵们眼中迅速燃烧起来的仇恨火焰,嘴角难以察觉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知道,火候到了!他猛地从自己贴身的内甲里,极其郑重、极其缓慢地掏出一个用特殊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仿佛在展示一件不容亵渎的圣物,又像是在揭开一个埋葬着无尽罪恶的潘多拉魔盒。

油布被一层层剥开。

最终露出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泛着陈旧微黄的纸张。

纸张的材质极其特殊,触感柔韧而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古玉般的象牙白色泽。在昏黄的渊底光线映照下,纸张表面似乎流淌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月华般的柔和光晕。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独特的清苦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草木气息,从纸张上弥漫开来。这香气……涵婓缠绕的白发下,那双冰封的眸子猛地一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被毒蛇噬咬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这纸张……这气味……他太熟悉了!那是……那是养弟生前最珍视的、产自南疆百年苦楝树的桑皮纸!是他用来给涵婓写最后一封诀别信的信纸!那封信,那封浸透着无尽委屈、绝望与诀别的遗书,此刻正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涵婓的记忆深处!

玄甲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泛黄的桑皮纸。纸张边缘有些微的磨损和卷曲,显示出它确实有些年头。纸上,是用一种极其刚劲、力透纸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笔迹书写的命令:

> **密令:甲字叁号**

> **受令者:玄甲**

> **即刻率玄甲卫,屠尽黑石村上下三百七十一口,鸡犬不留!**

> **事毕,焚村!留青冥信物于村长尸身之上!**

> **切记:此为绝密!泄密者,诛九族!**

> **—— 涵婓**

> **(下方是一个以复杂符文构成的、散发着淡淡血腥气息的暗红统帅印鉴)**

玄甲高举着这张泛黄的桑皮纸手令,如同高举着一面染血的旗帜!他环视着周围那些呼吸粗重、双目赤红、几乎要被仇恨吞噬的残兵们,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充满了沉痛与控诉: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他!我们效忠的统帅!亲笔签发的密令!就在我们出征前夕!命令我玄甲,去屠杀一个与世无争、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村庄——黑石村!整整三百七十一口人啊!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他命我屠村之后,还要嫁祸给青冥!留下青冥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