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中右首,那一身素衣的韩言直,此刻却忽然轻轻躬身,目光沉稳,朝着杨过拱手低声道:
“多谢杨兄——今日这话,言直记下了。”
他这一礼,不单是答谢,更是一种态度的表明。表明了自己对公孙绿萼的爱意,这答谢分明是替她说的。
杨过自然明白他这礼的分量,微微颔首,眼神与他对视一瞬,随后又轻轻一扫韩母方向。
而韩母也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许。
黄蓉瞥了韩言直一眼,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笑意,似有所感地轻轻抿了一口茶。
裘千尺看了这一幕,面色阴晴不定,刚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公孙绿萼一把拉住,眼中带着些许恳切摇头。她不再言语,只是低低地咬住唇角。
场中杀意渐退,火气稍缓。
韩母也适时的打断了裘千尺的愤怒,千尺。”
韩母缓缓起身,面色虽带病容,但眼神却极为清明。她望着裘千尺,语气里带着一种经历岁月沉淀后的平稳与坚定:
“你大哥的死,其中或有蹊跷。”
“若真心想知道缘由,日后若能见得千仞一面,当面一问便可知晓真相,又何须在此伤人、伤己、坏了正事。”
裘千尺身形一顿,面上神情有些动摇,抿着唇,眼中露出一丝不甘,又夹杂着几分迷茫。
她手指微曲,像是下意识想继续反驳,但韩母那一句“日后见千仞一问便知”,却如重锤敲入她心头——
裘千尺忽然意识到,韩母并未否认裘千仞可能仍在人间。
这一念头一出,仿佛在浑沌愤怒中点燃了一束微光。
而此时,站在一侧的杨过也忍不住轻轻挑眉,目光略带探询地望向韩母:“韩夫人……您是又如何能看出这其中另有蹊跷?”
杨过眼神诚恳,带着几分玩味,语气却并非质疑,反倒有种“考教”之意。显然最为穿越者的杨过明知韩母不是穿越者,应并不知晓其中因果才对。
韩母闻言,并不惊讶,只是淡淡一笑,转过身,静静看向黄蓉,又看了看裘千尺,才缓缓说道:
“我素知千仞脾性。那孩子自幼偏执,若真如信中所言,是郭靖与黄蓉联手害死了他大哥……他断不可能隐忍。”
“以他性子,他会千方百计、不惜代价复仇,哪怕拼得身死魂灭,也要报此血仇。”
韩母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可他却反而出家,削发入定,断了尘缘……这已说明一切。”
她语声落定,大殿中又归寂静。
众人听得一震,尤其是裘千尺,脸色剧变,张了张嘴,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裘千尺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她也知道千仞若有仇,从不会咽下。
只是裘千尺先前一直将这份仇怨强行塞进自己的执念中,直到韩母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猛地将封闭多年的记忆之门打开。
她忽然想起了那封信中千仞最后的语气——平静中并无愤怒,反倒像是——
临终之前的一种告别。
杨过与黄蓉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清楚:裘千仞并未身死,只是遁入空门,远离江湖,再不涉俗。而裘千仞是知道自己的大哥不是她和郭靖害死的。
但这件事,不能由他们说出口,因为此时的裘千尺完全不会相信他们二人说的任何话。
韩母之言,已经是最合适的点拨。
沉默良久,殿中只余火盆中木炭偶尔噼啪作响。
裘千尺缓缓收回满是戒备的目光,望向韩母,眼中那原本翻涌不止的杀意终于渐渐平息。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从重压中脱身,垂下头躬身一礼,声音低哑而坚定:
“千尺……一切听韩夫人的。”
裘千尺语气虽已缓和,骨子里的桀骜却依旧未改。她转身,目光重新落在黄蓉身上,那目光虽不再凌厉如剑,却依旧带着深深的沉郁与难解的执念:
“这个仇……我暂且不报。”
“但若将来有一日,我得知我大哥的死,真是你与郭靖联手所为——”
“就算韩夫人再出面说情,就算你们能将我千刀万剐、焚尸灭骨,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说得极慢,极轻,每一个字仿佛是从喉咙里咬出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透骨的冷意。
四下众人神色微动,却没有人出声。
穆念慈轻皱眉,眼中浮现一抹淡淡忧色;小龙女却只是静静低头,摸着白泽团子绒软的背毛,似乎并不打算插嘴。
韩言直不动声色,只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裘千尺,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真假;公孙止微微一哂,似笑非笑地侧过头,不言语,也不阻拦。
黄蓉没有恼,也没有笑。她只是轻轻抬眼,眸光微淡,手中茶盏一旋,清茶轻轻荡开漪涟,她缓缓地说:
“正如韩夫人所说。”
“你要想知道真相,到时候问你的二哥便清楚了。”
她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从容与自信,仿佛说的并非一个数十年的血仇,而是一场寻常问答。
她不争,不辩,不解释。
这番气度,不怒自威,反令裘千尺面上一僵,嘴角微抽,却无言以对,只能重重一哼,回身坐下。
见众人终于不再争执,厅中一时寂静下来,公孙止便不再迟疑。
他迈步上前,在黄蓉几丈开外,双手抱拳,微一躬身,语气恭敬而平静:
“黄姑娘,承蒙你之前之诺,还请此时履行,助我救回我的妻子——李丽质。”
这话说得极自然,声调沉稳,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请求。
可这一句“我的妻子”,却如刀子一般落入了两人耳中。
裘千尺的眉头瞬间蹙紧,手指悄然收紧衣角,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冷意。
她站在椅侧,神情看似平静,可眼底那股莫名的酸意与羞怒,却像水下的暗流,来势汹涌。
而一旁的公孙绿萼,则倏然低下头,眼神黯然如雾,牙齿轻咬嘴唇。她没有说话,却能感到自己的父亲,从此真正将她与她的母亲——彻底斩断于心外。
那个曾陪她采情花、学剑法、说着“爹最疼绿萼”的男人,如今,心里竟只剩一个已死数百年的女子。
那女子的名字,叫李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