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济对着画,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耳根总算清净了。他努力想把心思拉回到画上,但那份战报的影子似乎还压在心头。他凝神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意兴阑珊。
第五晴一直屏息静气,此刻才敢小心翼翼地抬眼。她看着陛下重新专注于画作的侧影(虽然眉头还是微锁),又看了看旁边宫女手中那盏早已凉透的茶,连忙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轻手轻脚地换上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
第五晴的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片羽毛落在紧绷的弦上:“陛下若是心烦的话,就不要赏画了,休息一下吧。妾……妾给陛下抚琴可好?或许能稍解烦忧。”
秦济正对着那幅怎么也看不进去的《寒江独钓图》生闷气。曹倩的打扰,西路的烦忧,还有眼前这无法投入的意境,都搅得他心头一股无名火。听到第五晴的提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拒绝——烦着呢,听什么琴!
然而,他烦躁的目光扫过第五晴。她微垂着头,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眼神里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一种单纯的、想为他做点什么的忐忑和关切。这份小心翼翼又纯粹的善意,像一滴清水落在他心头的燥火上,“滋”地冒起一丝白烟,火气竟奇异地被压下了一点。
罢了。画是看不进去了,干坐着生闷气也无济于事。抚琴……总比对着这堵心的画强点。
“……嗯。” 秦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同意了。他有些疲惫地转身,不再看那幅画,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眉宇间的川字纹却依旧深刻。
“是,陛下稍候。” 第五晴心中一松,连忙应声。她快步走到殿角放置古琴的案几旁。宫女早已机灵地燃起了一小炉清幽的檀香,袅袅青烟升起。
第五晴净手,端坐于琴前。她没有立刻抚弦,而是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让自己的心绪沉淀下来。她知道,陛下此刻需要的不是激昂的乐章,而是能安抚心神、涤荡烦躁的清音。
她指尖轻抬,落在冰凉的丝弦上。
第一个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深潭,清越而空灵,在寂静的殿宇中漾开。紧接着,舒缓的泛音流淌而出,不疾不徐,宛如溪水潺潺,流过布满青苔的石涧。指法干净利落,没有过多的修饰,每一个音符都清晰纯净,带着一种天然的宁静感。
秦济闭着眼,起初那烦乱的思绪还在脑中翻腾——李继隆和王显到了何处?曹彬能否稳住军心?耶律休哥会不会趁机再攻?……但渐渐地,那清泉般的琴音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它不试图驱赶他的烦恼,只是温柔地包裹住那些喧嚣的念头,像水流抚平粗糙的砂石。
琴音渐渐展开,旋律并不复杂,却有种开阔的意境。仿佛置身于雨后的山林,雾气氤氲,草木清新,远处有飞鸟掠过空旷的山谷,留下悠长的回声。第五晴的琴技不算顶尖,但她此刻全副心神都倾注其中,指下流淌出的是一种近乎本真的平和与淡然。
秦济紧锁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松开了。那根自接到败报起就一直绷紧的神经,在这平和清越的琴音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松懈下来的支点。他依旧闭着眼,但紧绷的肩颈线条柔和了下来,搁在扶手上的手指也不再无意识地蜷紧。
殿内,唯有琴声流淌。檀香的清幽与琴音的纯净交织在一起,驱散了之前凝滞的烦闷之气。窗棂透进来的阳光似乎也温柔了几分,安静地铺洒在地面上。
第五晴专注地抚着琴,偶尔抬眼悄悄瞥向软榻。看到陛下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身体也放松下来,她心中也涌起一丝淡淡的欣慰。她不敢停下,指尖继续在弦上轻拢慢捻,让那能抚慰人心的旋律持续不断地萦绕在殿中,如同一泓宁静的秋水,将所有的烦躁与喧嚣,都轻轻地、温柔地,荡涤开去。